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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坐在庆姜墓碑前,没错,就是席地而坐的那种,我往常都是这样不在乎形象,而总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谁看我都是带着嫌弃的,活像个乞丐似的。
不过现在其实也还好,庆姜的墓穴看来是一直有人来清理,所以其实也不怎么脏的。
但若是他还在,定会斥责我,一点都没有魔族始祖该有的威严。
我抬头,才发现那檀木桌上摆了几壶酒。
我起身走了过去,看着这一壶壶酒,忍不住笑了,这伯桓倒是很给庆姜面子啊!还记得他生前最爱拼酒,什么不备,就属酒备得最多。
我拿起一壶酒,转身坐下后,朝着墓碑表明我的敬意后,开了盖后,仰头将酒灌下。
虽然酒瓶上没有任何图案,可喝起来就知道是能够愈陈愈香的陈年花雕,是庆姜最喜爱的酒之一。
一坛酒而已,我觉得实在不够喝,但毕竟是庆姜之墓,我也不好太放肆。
喝完了酒,我仍没有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说来也好笑,从前我嘴里絮絮叨叨说的不完,全是他的坏话,现在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如果他在,我真的想问他。
他凭什么以必死的决心救我,只为了让我活着保住他儿子的未来。
他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死,就把责任全都丢给我。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而我却还活着。
-
回章尾山的途中,我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奉行。
既然连我都要成亲了,就不能再让奉行单着了,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这么没前途也没上进心的主子,总不能再继续跟着我受委屈。
我到了章尾山,东华已进了墓室里进行闭关,我在大殿里寻不到奉行和凤九,一旁守卫就告知我那两人正在我章尾山的绿湖钓鱼。
绿湖是小时候我特意命人造的,因为奉行喜欢深绿色的湖,也喜欢湖里的鱼,当然不是他喜欢养鱼,而是他非常喜欢吃鱼来着。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我刚满千岁举办生日宴会的时候,在庆姜的簇拥下,整个魔族上下都来到章尾山来作客,而我趁闲暇之时想到会场外头呼吸新鲜空气,在去西阁的路上见到一个小男孩正在他娘亲怀里,委屈巴巴的喊着他还没吃鱼。
那个时候我身边没有一个随侍,大伙都还在寻一个适合我的随侍,条件都高的不得了,必须文武双全,害得我差点以为他们在给我找相亲对象,忍不住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对“随侍”这个身份也反感了起来。
而奉行,长得除了可爱点,还是个妈宝,感觉没点屁用,可我却还是一句话,就迫得他不得不入了我章尾山伺候我。
他刚来的时候笨手笨脚,常常被魔族人欺负,也从不反抗,在我面前却也总是一声不吭,默默的把苦往心里吞,而每次看到他一身伤,我就总会骂他是懦夫,但也始终没让他离开章尾山。
后来有一天,奉行的爹娘来章尾山看奉行,那个时候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有事在外,无法回章尾山,他便也信了,殊不知我用神识一直都在偷偷看着他们。
而那天我才明白,什么是“随侍”。
刚满一千岁的奉行不小了,个子已经长高了,可他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躲在他娘的怀里。
他哭噎着道。
“娘亲,当随侍好难。”
而他娘亲拍了拍他的背,红着眼眶,不言一语。
他爹在一旁,叹气说道。
“奉行,你做的很好,记住,在这章尾山你必须好生待着,别人欺负你你不要反抗,若是反抗了,势必要给魔祖带来麻烦,你要知道,我们家族一向低调,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没那个能耐给别人添麻烦,爹娘没能做你的靠山,你只能好好保护自己,效忠魔祖,事事为魔祖着想,勿让魔祖难做。”
奉行退开身,擦掉了眼泪,坚定说道。
“爹,我都明白,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也绝不给祖宗添麻烦,那你们呢?如今有祖宗的名号,族里可好?可还有人欺负你们?”
奉行的父亲微笑摇了摇头,说道。
“魔祖十分照顾我和你娘亲,还有你妹妹,你妹妹此刻也订了个好婚事,待你妹妹飞升上仙以后,这件婚事马上就要办了。”
奉行一听,立刻笑瞇了眼。
“太好了,找个时间我会去看看妹妹的。”
听到这里,我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敢情他忍了那么多不公平待遇,全是怕给我惹麻烦。
于是从那以后,我开始保护奉行,耐心的逼着他对别人动手,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的隐忍在后来对我来说是一种保护。
那个一直很弱的奉行,在前几天我闯入妖族的时候保护了我。
此时,我回过神。
我就觉得奇了怪了,这凤九怎会在东华闭关的第一时间选择去钓鱼呢?这两夫妻还真是有让人猜不透的天赋。
我从厨房里拿了些凤九本就备好的吃食去了绿湖后,打算边看他们钓鱼,边填饱肚子。
而奉行见着了我立刻就奔向我,带着那股傻劲,冲着我,笑说。
“祖宗妳怎么来了?”
我挑眉,嘴里还一边嚼着包红豆陷的饼,说。
“来看你们钓鱼,顺便晒晒太阳。”
于是,我向另一边期期艾艾的看着我想让我也一同陪她钓鱼的凤九点了点头示意招呼,便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自顾自的填满自己空荡的胃,吃完以后打了个哈欠,就躺了一会儿,随即不自觉的入睡了。
说来也奇怪,我在我那房间里倒不怎么能入睡,可在外面却睡的很舒服,我想,大概是因为这里有暖和的阳光,才让我这么容易入睡。
迷迷糊糊之中,我看见了晴空万里,我正在前往战场的路上,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再往前走我就要死了,可我却没停下过,突然身边有人叫了我。
“阿绾。”
我转头去看,是那张熟悉的被气的一白一红的俊美脸庞,周围的环境又变了,我倒吊在一颗树上,看着一身白衣飘飘翩然俊雅的男子,我想开口跟他说话,却怎样都无法出声,我觉得痛苦,一瞬间昏天暗地,晕眩的我想吐出心中郁闷,又换成了战场,而我却已虚弱的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痛哭流涕,我开始觉得窒息,越来越无法呼吸。
直到我张开了眼,回到了现实。
待我被奉行叫起来的时候,我已身在房间里头,奉行看着疑惑的我便有些失落的说道。
“祖宗,妳可睡了一天了,会不会渴啊?奉行给妳倒杯茶。”
我随意点了头,接下奉行递过来的茶,我便问他。
“你这委屈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会我才睡这一觉你就被人欺负了吧!”
奉行一听更是哀怨的看着我,他问。
“祖宗啊,妳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跟我说?”
我怔了一下,倒是被奉行气笑了。
“怎么着?你祖宗我想做什么还得一一向你汇报?”
其实我大可不必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可我心底终是不甘的。
而奉行一听,立刻就跪在地上,红了一双眼睛。
“祖宗,妳做什么我一向都很支持妳的,因为妳总随着自己的心,我知道妳不会后悔,可这一次却不是妳的行事作风啊!嫁给首领,那都是什么事儿?!”
我看着奉行一脸不能接受的模样,又笑了一下。
“奉行,你且说说,我哪里不能嫁给伯桓了?且不论我自小就与他相识,情分自然比其他人多许多,只论放眼这天下,唯有这魔族魔君才配得上我魔族始祖女神的地位。”
奉行抬头看着我,而他自知说不过我,眼泪便直直落下。
撇开假哭不论,我认识的奉行其实很少哭的,可自从我重生而归以后,却一直看到他哭。
刹那我额角忍不住一突,顿感头痛,我低声问他。
“奉行,你这又是哭哪出?”
奉行擦去眼泪,坚定说道。
“祖宗,天下之大,可唯有妳爱的那个才配得上妳,就算妳不承认,我也知道妳嫁给首领以后一定不会幸福,妳会后悔一辈子!我不想再看到妳一生一世都那么孤单!”
我怔了一下,被戳中心事的怒火着急上脑,我起身,从没想过有一天奉行会这么和我对着干,我气的攒满着手上魔力,挥向了一旁,这房间有半个场地瞬间被我劈裂,而跪在地上的奉行却仍然固执的盯着我。
这时,凤九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忧心的看着我又看向一旁的奉行。
而我立刻收起了怒意,平静的看着那破碎的另一半空间,而我自己其实一颗心都碎成渣了,但还是强压着伤心。
我认真的看着奉行,轻声说道。
“奉行,你说的对,说的太对了,可我早已经后悔过了。”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显得迷茫。
而我向他走去,伸手覆在他已成熟的脸,我平静说道。
“这一切不是我主动放弃的,奉行,你想不明白对吧?那就去小燕待的军营看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回来,刚刚那些浑话,我就当没听到。”
良久,奉行看着侧过身的我,拜了身。
他的身影有些颤抖,哽咽说道。
“奉行此次怕是会想不明白许久,帝尊好生照顾自己,奉行会在军营里挂念您,还望帝尊原谅奉行此次鲁莽冲撞。”
说完,他不等我回应,就已经退下了。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奉行还是个倔强的老顽固,向我服个软都不会,去个军营说的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一样,真真是让人听了就觉得糟心。
待奉行离开以后,凤九支支吾吾的,对我说道。
“少绾,下午妳昏睡不醒的时候,奉行是真的很担心你的。”
看到凤九想帮奉行说话的模样,我笑了一下,说道。
“无事的,凤九,别担心,他在哪都不会受罚的,别忘了他可是禁军默认的统领。”
凤九听完以后就松了一口气,大抵是知道我其实不是真心要罚奉行的。
而她突然又犹豫了一阵,才道。
“那个…妳刚刚和奉行的谈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还有…那个墨渊上神…他也在外头…”
她这话一完,我像是受到了重击,最不想面对的,一下子全都来了。
我脸色或许沉重,但是凤九却很快的反应过来。
她佯装想起什么而惊呼,说道。
“啊!我方才还准备沐浴呢!我都忘了,这下水又该凉了,我先找人再帮我烧火去。”
说着,她一边快步的走出我寝殿。
而看着她那么体贴,我才收起了一身的低气压,心里不自觉衍生了一种暖暖的,我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安静伫立在原地,呆愣的望向窗外,做了一番心里纠结,才缓慢的步出寝殿。
-
我走到了大殿,看着墨渊,手上拿着一包东西,安静的看着我。
我走了过去,立刻抛开那些糟心的事情,笑着问道。
“墨渊,你来我章尾山,难道不怕不妥吗?”
墨渊仍是面无表情,只是向我伸手,而我便接下那一小包东西。
我打开潦草的包装,是两串糖葫芦。
下一秒,我被他拉了过去,糖葫芦掉了,他将我抱住了,我也呆了。
他抱着我,力气越发的大,我终于忍不住闭上了眼,不再故作无所谓,滚烫的泪毫无预警的流下。
我的心快速的跳了一阵,他给我带来的,是不舍、是酸涩,却又快乐。
可最多的是痛苦。
我问他。
“墨渊,以前我从没有问过你,可是现在我想问了,你信我吗?母神于我而言,其实非常重要,你真的了解我吗?”
我告诉自己,我就问这么一次,以后再也不问了。
十九万年前,他曾执剑向我,眼里的愤怒和仇恨那么真实,尽管当时剑并没有刺中我,可我的心已被他无数次的刺穿。
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而墨渊低下头,默默不语,在我预料之中,我忍不住轻笑一声,笑我自己当初如何都看不清墨渊的心,如今却也早已不重要了。
墨渊僵住身子,慢慢退开身,却依旧垂头不语,那沮丧的模样那么不像他。
我又笑了一下,可心里却是化不开的疼,疼的我都忘了自己脸上还挂着泪水呢。
我抬手抚过他蹙紧的眉头,我学着他曾经的语气,假装严肃说道。
“翩翩君子,不可无形,注意仪态。”
墨渊看着我,就一眼,仿佛过了好久,他抬手,为我擦去脸上泪水。
可他不知道尽管泪水抹去,那些伤痛都不曾抹去。
我和他之间哪里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呢?
来来去去也终是抵不过流言蜚语,抵不过他对我的不信任。
此刻,他拉下我的手,如此说。
“已经过去了,阿绾,我们都别再去想了,我们一起重新来过吧。”
我眨了眨眼,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撕心裂肺,让我小心翼翼的呼吸着。
他的微笑,与我认识的模样渐行渐远,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脑海里全是梦里的他,以及眼前的他。
我在想,墨渊如何能用这样的笑容对着别的女人,又对着我呢?
他大抵不知,嫉妒心会让我着魔。
世上唯独墨渊,能让我努力维持的平静一瞬崩塌。
突然,我又听到他说。
“阿绾,婚姻之事未成定局,我…已经等了妳许久。”
等我许久?
他话一说完,瞧我被他吓的,退了一步又一步。
是,我和他是曾暧昧过,但是最终谁也没桶破那一篓纸,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世人都道魔族始祖不知羞耻,总死赖着父神嫡长子不放,而如今,我确实已经放弃他了,而他却说他等了我许久?
这是什么道理?到底是怎么了?
我狼狈的转过身,看着落在地上的糖葫芦,脑袋凌乱,将糖葫芦捡起的时候,我听到自己声音轻颤。
“可是你既然说重新来过,就别提你等了我许久吧…”
而墨渊朝我走了过来,绕到我的面前,他深邃的眼眸望着我的时候,我只觉得世界都在旋转。
可是他不知道,在我看来这一切就像一场阴谋,因为我曾爱的那个墨渊,他的眼神里从不曾对我露出过这么赤裸裸的爱意。
我微微仰头望着他,他低头看着我,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真的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看他了。
我克制自己想靠近他的冲动,我再次后退。
多怕他不知道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所以我认真的看着他,断定说道。
“我记得,遇到你以前,你从不与奸邪来往。”
后来遇到我了,你便被我缠上了。
这一次,我会乖乖听话,我要远离你。
眼看他再次蹙眉,我又是退后,其实也已退无可退,我们之间仿佛隔着结界。
他也许想前进,又一直被我盯着,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显得欲言又止。
我轻笑一声,转身背对着他,我低下头,闭上了眼。
原来,有些话,真的要如此回避才说得出口。
”墨渊…重生而归,那些前尘往事、纷纷扰扰,在我记忆里都慢慢消弭,而我…也早已不爱你了。”
一瞬安静,空气一阵低靡。
我听到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我不知我站了许久,也不知我出神了许久,只知道,这一回,真的要重头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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