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是不想嫁

　　水清浅心头一惊：怎么回事？

　　独孤厉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道：“这个症状，他应该是中了瘴气吧？”

　　水清浅这才想起来，为防止外人进入，独孤厉在万魔谷是设了毒瘴的，这对两个常年泡在各种毒.药里且体质特殊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事儿，但对旁人显然就没有那么友好了。

　　“可是......”独孤厉有些疑惑地道，“刚刚他进来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方才给他泡的茶里我是加了解药的啊。”

　　“.......” 水清浅尴尬地摸摸鼻子。

　　独孤厉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耸耸肩，道：“戒心还挺重，不过横竖也没什么关系，把他放在屋里吧，瘴气只是起一个将人迷晕陷入梦魇的作用，真正杀人的还是山谷里那些蛊虫——你先待他身边，免得吸引来其他的东西，我要去后山炼药材了。”说罢便推开了窗，轻飘飘地翻身跃了出去。

　　水清浅将人扶回床上，隐隐约约听着陆青崖在嘟囔些什么。

　　“是我.......错信了.......”

　　她好奇地凑近，又听见那人在说：“可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这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好像被人扼住喉口一般的艰难，水清浅定定地看着他，看见两行清泪从那人眼中直直落了下来。

　　他无不痛苦地道：“我有悔......我有悔......”

　　他的语调几近哽咽，他说——

　　“清浅，我有悔。”

　　陆青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身边木椅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以为又回到了从前，回到那段他再不愿意经历的过去，那段他不断地想重来不断地想改变，却最终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最终化为紧紧缠绕了他一世的梦魇。

　　——宏武六年。

　　那时他和水清浅的关系已近破裂，身边无数的证据表明着水清浅不过是水家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他像是被人分成了两半，一半疯狂叫嚣着：她曾经差点杀了你啊！她不过利用你罢了。另一半却说：不是的，不是的，她一直都......

　　她一直都怎么样？

　　迥然不同的两股激流在他脑中碰撞，翻涌的潮水狠狠拍打着每一根神经。他总觉得着看着其他东西都像隔着一层雾，又好像自己在借着别人的身体往外看一样。

　　不能信，他告诉自己，不能。

　　他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是假的，唯有靠进他的清浅才能隐隐能感受到一点真实。可为什么有时他又像疯了一般的想除掉水清浅，浓黑的恶意炽烈的烧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只觉得那个人必须死。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错位了，像有人突然撒了一个谎，之后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证据只是为了圆谎。

　　他不能信，他应当自己亲手去查。

　　或许还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测，或许他看到的这些，只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他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盲目得有些傻，但那种奇异的信任像是深植于他的本能之中，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论如何，都得先把水清浅摘出来。

　　他仔细筹划了一番，准备将人送去西域。那边不管是京城世家还是魔教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力，而据水清浅之前的和他的谈话可以推断出她在西域应当还有些人脉。他便寻了个由头，暗中把人护送到西域。

　　却不想途中两人行踪被暴露，被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暗杀，退敌之时，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过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水清浅逐渐出现了异常。

　　先是风热头痛，夜中盗汗，后面便莫名其妙的风眩易倒，脑鸣昏闷。

　　只是一开始两人都当是普通的风寒，自己配了些草药准备挨过去。然而三日后丝毫不见好转，病症还逐渐演发为了四肢僵硬，浑身冰凉好似尸体，再往后竟是子时开始心腹绞痛，夜夜惊悸烦闷，目不得瞑。

　　这时陆青崖终于反应过来，应该是被人下毒了。可寻了好几个医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陆青崖整个人都变得极度焦虑和烦躁，不知如何是好。

　　而后某夜，原本一直同他在一起的水清浅打晕了他后离奇消失，两日回来之后告诉他自己要闭关。陆青崖拗不过，先行回了京城。在那边多方打听，终于推断出清浅中的应当是“千山雪”。他寻遍名医试图配出解药，却在这期间发现原来自己也中了毒。

　　千山雪一旦毒发，中毒者会于一月之内暴毙。寻常药石根本不起作用，仅是习武之人能凭借内力压制，但至多也不过五年。

　　陆青崖这下才开始慌了，因为据得到的情报的描述，水清浅那个状态，分明已是毒发中后阶段了，那距离毒发身死不过几日！他夜夜不眠，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人脉去找解药，也是这时，林家找上门来。林家提出条件，只要他愿意退了与水清浅的婚，迎娶林若薇，解药林家会双手奉上。

　　陆青崖不及多想，又觉得正好可趁此机会与水清浅脱开关系，最终答应。

　　解药有两颗，他不放心，问清禁忌后，将药各取一半服下，半日后一试，果真在自己身体中探不到千山雪的毒。他带着解药寻到了水清浅闭关的地方，依循着水清浅层给过他的提示破了外边的迷障和机关。最终见到了被不少毒虫环绕着的，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的水清浅。

　　虫蛇都是水清浅养的，平常陆青崖也接触不少，而他身上又带着水清浅的气息，当然又或许是水清浅之前给小东西下过令，这些毒虫倒也没有攻击他。

　　陆青崖伸出手在水清浅面前挥了挥，发现小家伙果然没有半点反应，不禁叹了口气。

　　要是有外人混进来了怎么办？若不是时间不许，他真打算留在这为人护法到出关。

　　他取出药，小心翼翼地给人喂了进去，又在旁辅助水清浅吸收，等过了半柱香，他将真气探入一试，发现毒性果然缓解了不少，旋即释然地一笑，就是要离开了。

　　他走到洞口,忽然停了下来,转头望去，只见洞府中空阔旷达，倒挂的钟乳石滴下点点水珠，寒气沁人。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去抱住他的清浅。又或者这里面这么冷，他应当给她添件衣服的。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了......

　　他笑着说，尽管他知道那人听不到：“清浅，以后你当遇到更好的人，都比我值得，挑一个干净的，别像我，如此无能，只会把你往泥潭里拖。”

　　他其实想说，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好你，等我带你回家。

　　可他不配。

　　我的清浅，此去珍重。

　　熟是熟非，孰正孰邪，又或者孰对孰错，这都与你我无关，你要好好的。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那人一眼。

　　你要好好的......

　　不必盼我。

　　宏武七年——

　　他与林若薇大婚，是夜，已经恢复好的水清浅来梅园找他对质，他不发一言，只想气走那人。

　　最后的记忆停驻，漫天的霞光像血，他再不见其他，只见一片深红。

　　我有悔，清浅，我有悔.....

　　我悔当初不够坚定，没有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悔从不愿与你坦诚，误会越积越深。

　　我悔我优柔寡断，我悔我弱无能，我悔我碌碌半生。

　　或许我最该悔的是当初与你相知相识，若非如此，怎会害你至此？

　　清浅......

　　他本就身在深渊之中，也只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寂下去，可他却看到了一线天光，他历尽千辛万苦爬上了峰顶，却看见星辰陨落。

　　他在无尽的孤独里尝遍绝望，等血液漫上胸膛。

　　水清浅听了个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抽身想走，冷不防被陆青崖一把紧紧攥住了手腕。

　　“别走.....”陆青崖喃喃着，“清浅，别走......”

　　水清浅叹了口气，也不加反抗，任凭那人把自己拉到怀里。

　　“你呀你，”她点了点陆青崖的额头，无奈道，“你究竟是哪个陆青崖？又或者，我现在该不该信你？”

　　陆青崖浑然不觉，只感到那人身上的气息让自己很安心，将人又往怀里紧了紧，活像只护食的大狗。

　　“别走......清浅......我一个人......我受不住.....”

　　他的语气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铺天盖地的压倒而来，逼得人几乎窒息。水清浅也不明白他来的这么大情绪，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慰道：“我不走，我就待在这里。”

　　她忽然想到老毒物的毒瘴是可以由外人操纵的，中毒者会受到笛声的驱使，死尸变为死侍。但活人会保留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但对操纵者是言听计从，甚至有问必答。

　　思及此处，水清浅当机立断点了陆青崖的几处大穴，扶人坐起后取出笛子，凭借记忆奏出《入梦》。

　　陆青崖循音缓缓睁开了眼，目光呆滞而空洞。

　　水清浅小心地停了下来，试探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陆青崖缓缓道，“.....晋王世子陆青崖。”

　　水清浅顿了顿，又问：“哪个陆青崖？”

　　陆青崖这下看起来是有点生气了，他撇了撇嘴，道：“那我不是陆青崖。”

　　水清浅放下心来，接着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哪儿？”

　　陆青崖连眼珠都没动一下，硬邦邦地答：“万魔谷。”

　　确认的药物是真的对陆青崖奏效了，水清浅却摩挲起了手中的笛子，犹疑不决。

　　她想问，但又害怕那个答案是她无法接受的，而且这样的问题问出来未免有些太矫情，也太伤自尊了。

　　她从笛身摸到笛穗，摸得下面的流苏都快打结了。终于，她想出了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问——

　　“那水清浅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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