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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纪堂噎人的本事是一流的。
她被哄着吃了不少果子，总算无暇开口说些气人的话，林中露重，破得不成样子的红袍成了保暖的救命稻草，二人紧挨在一起，一人压着一边，裹在红袍里，用彼此的体温获取唯一的温暖。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和小厨娘在荒山密林石下相拥而眠，算不上什么美事，却也不觉得狼狈，在这样的念头中，纪堂拖着一身疲惫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鸟鸣阵阵，还有有蚊虫过耳的杂音，一向好净喜洁的人如何能在这种环境安眠，纪堂疲惫地睁眼，一夜无好梦。
红袍完整地披在自己身上，带着舒适的体温，也不知是梦中夺过来，还是江渔搭上的。
身旁江渔睡得沉，爪子紧揽着自己，身子完全贴了上来，抱得紧紧的，看模样是用自己取暖。
真是大胆，她在心里说着。
坐起身掸掉发丝上的草屑污泥，白衣已脏得不像话，却无心嫌弃，没等她继续观察休憩处的环境，因着她的动作，江渔也渐渐睁开了眼。
“姐姐，还没得救吗……”
姐姐？纪堂哭笑不得，你又不是独孤秋罗那小孩。
“没事，天亮了，很快就好了。”
江渔半阖着眼，嗓子也干哑着，很明显没睡醒，呢喃道：“我听见脚步声了……”
她整个头贴在地上，感知到的范围更广，更清晰，是在远处，很杂乱的脚步声，人很多，走在林中步伐轻捷。
跪坐在地的纪堂却不知道，只当她还迷糊着，哄小孩似的：“是是是，我属下已经来了，你该起床了。”
“没力气啊……”江渔还真拿自己当小孩了，撇着嘴撒娇，一个劲往她怀里窜。
“……”没法了，蹭就蹭吧，总不能对着没睡醒的人发脾气。
蹭来蹭去扭捏了好久……
“你看，好多人。”江渔抬指。
数百个执刀盾的士兵从林中涌现，明光铠，绿甲裳，映得人头眼昏花。
众人刚登场，江渔就干脆利落地真昏了过去。
卧房内。
“恩，脉象浮散无根，气虚不能充盈脉管，不过不妨事，只是受了风寒，加上近一日不食，底子再好也撑不住。老夫开一方药，抓服七日，就能痊愈。”
“好，多些张大夫，将将，取十吊钱来。”
“不敢不敢，老夫不能受赏。”
“无妨，张大夫应得的。”
脚步声、磨墨声、药箱开合声、铜板碰撞声、合门声……
最终化为一声喃喃自语：“近一日不食吗，你又不知我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江渔再度醒来时，房内空空，桌上放着几块软枣糕，和七付包好的草药，一张龙飞蛇舞的所谓服药禁忌。
她拿起那张纸，完全看不懂乱七八糟的行草，果然不管哪里的医生都这个德行。
除此外，没有只言片语，没留下任何痕迹。
从城外庄园山林，到城内扬楼卧室，空荡荡像一场梦。
自那日晕倒后，再也未见过纪堂身影，连个下人都没打发过来。
江渔不想去猜她为什么不出现，她应该很忙，身边人的背叛，暗杀的真凶……这么多重要的事要处理，顾不上自己不是很正常吗？
心里另一个声音响起：不是生死之交吗，派人传个话，说声平安总可以吧。说到底，还是不在意。
原本就因为低血糖变得虚弱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一连几日，江渔如往常一样制备午膳，又在黄昏时分亲手倒掉，扬楼上下都发现了情况不妙。
东家再也没来过，原本好脾气的江管事天天板着脸，每天都有人挨骂，这两人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像扬楼这样的酒楼，正处上升期，不怕竞争对手，怕的就是被内部矛盾分裂，殊不知多少事业因为高层管理不合而破碎，没人想让扬楼也步此后尘。
江渔不知大家操着这么多心，正蹲在后院捯饬她的新工具。
落在王大厨眼里，看出她手上动作没停，却一脸心不在焉，听说她这两日训人，都经常训到一半就走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该不会是中邪吧。
他斟酌片刻，伸出头道：“江管事——”
“额，啊？”江渔立马惊醒，看王大厨探头探脑的模样，像偷懒被抓包一样加快了手上动作，嘴上说道：“王大厨，是小陈叫你来求情的？他磨刀时被我抓到偷懒，刀都不好好磨，怎么当好厨子，这情你求了没用……”
小陈是王大厨手下打杂的伙计，也是半个学徒，王大厨甚是喜爱他聪明伶俐，但这回不是替小陈求情而来。
他讪笑两声，走到江渔身边道：“和那小子没关系，咱俩聊聊？”
江渔停顿片刻，木然点头。
王大厨蹲下，看她捶打着什么肉泥，试探道：“其实不光我想和您聊聊，扬楼上下的人都想问问，这纪东家有好几日没来了吧？”
江渔也一肚子疑问，她点头反问道：“说到这个，你对大兴城比我熟些，可知道纪娘子出自什么人家吗？”
王大厨没想到她会有此问，心想你这管事的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
不过扬楼里私底下，纪娘子的身份早就被猜来猜去，被列为最大的谜题，比扬烩配方还神秘。
不外乎是因为这位东家不仅是女子身，更是气质卓然，身姿绰约，虽总是遮着面，但遮不住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让人不敢多看。平日里她只与江渔交谈，别的事务一概不问，众人早就好奇不已。
江渔和王大厨面面相觑，算是明白了，得，大家都不知道。
这事还真挺让人在意的，关系到扬楼的后台问题，王大厨清清嗓道：“其实不是没猜过，但我怕说出来招您不高兴。”
江渔一脸纳闷，道：“你说说，我能有什么不高兴？”
王大厨看了圈周围，擦擦额头，低着声道：“听说纪东家和独孤家的大小姐交好，我猜啊，她应该是独孤家的外室。”
“当啷”一声，铁盆打翻在地，江渔恨不得一盆扣在他头上，想起是自己让他说的，咬着牙道：“什么胡言乱语！独孤秋罗和她姐妹相称，你别瞎说！”
王大厨双手护头，见没有挨打，松手讪笑道：“这不是猜测嘛，大户人家的女子，满二十还未成亲的少之又少，成亲后都被养在深宅大院里，哪能天天出门，但纪东家还能自由行走，这就不对劲了……加上她那身段哦，想也是个美人，我猜是独孤姑娘某位兄长养的外室，不敢带回家里，就给她买两个酒楼打发时间，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分析，连江渔都不敢轻易否认了，纪堂的确极美，是那种会激起人占有之心的美，她一直没往对方已成婚这个方向去想，毕竟后世里三十岁单身也不是怪事，纪堂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在这个年代，会有大户人家女子二十岁还不婚吗？
难道她真的是独孤家的外室？
“不可能，哪有做外室还能把独孤秋罗呼来喝去的。”她依然喃喃否定着，这样的风姿，这样的气质，她绝不是伏低做小的人。
王大厨摇头，不理解江渔的“天真”，极有煽动力地说道：“江管事不懂这些豪门内情，独孤六小姐在家中再怎么受宠，在外都是掌不了权的姑娘，权都在她上面的哥哥手里，我看啊，纪东家一定备受宠爱，独孤姑娘视她为嫂，被呼来喝去就不奇怪了，”
越说越像回事，真相如何恐怕只有独孤秋罗知道，但这几日她也没出现过，江渔亲送请帖到府上也没见到她人。
江渔觉得纪堂的身份不会是这样，能说出“世人总以身份高低论交情，我却只看风骨品性”的人，骨子里定然自傲，怎么可能忍气吞声以色侍人。
江渔又走神了。
“江管事，”王大厨又一次把她唤醒，这回是说回了正题，语重心长道：“江管事最近似乎有什么心事，我本不当多说什么，但扬楼如今蒸蒸日上，和鸿雁楼的比试也近在眼前，还需要您多费心，纪东家没看在眼里，也会听在耳里的。”
他本是想劝江渔通过认真操持扬楼事务，缓和与东家的关系，还真是歪打正着说到了江渔心坎上。
江渔看着方才打翻了一地的牛肉泥，想起他对纪堂身份的猜测，忽然觉得好笑，纪堂如何和自己有关吗？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身为厨师，烹饪之道才是她的追求，管什么豪门八卦。
她打发着人道：“行了行了，没看我正准备着吗，爆浆牛肉丸知不知道？就知道你不知道。什么独孤家外室这种话，可不能再说了，忙你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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