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

作者:徐攸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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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沈宅


      虽说外面旱灾,沈宅里照样应有尽有。李韫之和那小家僮并不安宁,你一句我一句唠嗑地十分投机。

      饭后李韫之和叶栾二人相继出去,叶栾将东西交给他。李韫之把纸卷收进袖中,双手背后,试探着问她道:“叶兄经纬之才,何故屈于小县中”顿了顿,“小地方小事多,怕的又不是事多,而是每一件小事都足以令人心神俱疲。叶兄,你对每件小事太较真了。”

      叶栾只是翘着嘴角,不置可否。

      “礼部出了点事,我明早就回去了。你记得来送我啊。”李韫之又拍了拍叶栾的肩膀,笑道。

      叶栾再回来时,发现榻上蜷着小小一团,是怀绪睡着了。

      小孩子在冷的硬的东西睡太久似乎不大好,叶栾走近轻摇了摇他,他嗫嚅着转过身子,没有张开眼睛,却是把叶栾的胳膊抱住了。

      小孩子的手又柔又暖,叶栾的动作僵了僵,小心翼翼把他抱到自己怀里。

      “娘……”怀绪的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缩在胸前,是保护自己的姿势。

      无意中的呓语让叶栾明显楞了片刻,然后又是数声,他眼角里缓缓流出泪来。

      这几声不仅让叶栾楞住,刚跨进门的沈绥也顿住了脚,他的停顿是因为看见了叶栾小心抱起怀绪的动作。女人的温柔总会在小孩身上体现出一二来,这点不假。

      沈绥是知道的,这一路上,怀绪平日里看着欢快活泼,但一直在思念他的父母。尽管他可能都不记得他母亲的样子。叶栾向沈绥投来询问的目光,沈绥轻声道:“跟我来。”

      怀绪的屋子跟沈绥的相隔一间厢房,沈绥点着烛灯,叶栾轻手轻脚地将小家伙放到他自己的床上。

      后背刚触及床铺,怀绪的身子就是一抖,飞快地圈起叶栾脖子,还抽泣了一两声。

      她抬起手给怀绪的后背一下下顺气,重新把他放回床上。他又连续地抽泣起来,还好很快就停止了。

      沈绥站在一旁,借摇曳的烛火看着叶栾的一举一动。认真而温柔,与白日里的偏执要强的样子,既能轻易区分又好像本身浑然一体。

      叶栾给怀绪盖好被子,回头就看见他,然后微微一笑。

      沈绥有些恍惚,直觉着这烛火的光太亮,他别开了眼。

      两人先后走出来到种满竹子的庭院里,叶栾正想拱手告别,沈绥突然道:“衙署里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忙罢。”

      “一些账目,照例要算的。”

      “县丞也会核算到深夜么?”

      “今晚倒不会。前几日卯劲了算完一本,正想好好休息。”

      “那县丞是在衙署还是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留在衙署,那里方便些。”

      “多事之秋,夜深了在外边走不大好,况且衙署这几日被搅得不太平,恐县丞难以如愿休息,你今晚就歇在这里。”从最普通不过甚至是刻意而显得客套的寒暄到留下她在宅里休息,三问三答下来无丝毫破绽。

      叶栾也不假意推辞两番,索性应下来。

      风里有竹子的清香,叶栾坐在廊柱间的坐凳楣子上,抬头正仔细观察雕刻精细的雀替。

      忽而感受到身边声响,叶栾转过头去道:“郎君还没休息?”她的两条腿从楣子垂下来,无意识地微微晃悠着。

      沈绥淡淡地应了一声,走过来。檐下的灯笼还没有扑掉火,沈绥打开窗户向外看时,刚好看见灯笼下的一个单薄人影。

      竟想也不想就拢上外袍,朝这里走过来。

      “你不觉得,把万民书交给我更可靠?”沈绥在她身后,就坐在坐凳上。

      风缓缓扬起来,叶栾侧头看他,好像能闻到他发间木槿叶的香气。用木槿叶洗头,当世很少见了。

      “如果沈郎君能够尽早走的话,某当然想请沈郎君帮这个忙。但是,如果沈郎君当真赶路走了,恐怕李侍郎也不会来了,”叶栾坐在楣子上处于高处,她看他时,只能看见一头漂亮长发,和长发里时隐时现的额头,“那么沈郎君,什么时候出发往长安去?”

      他转过头来,面容一点点从阴影里展露:“你也会离开这里的不是么,你什么时候出发往长安去?”

      叶栾移开眼睛,注视柱子旁丛生的青苔,在月色里被铺满湿润冰凉的绿:“什么事都瞒不过郎君。当然,某确实该走了。”

      她抬起腿来,手掌撑住楣子,直接从围栏翻跳过去,坐在沈绥身边。

      “沈郎君乃当朝丞相之子,又深入陇右古道十年,想必见多识广,某有一问想要请教。”

      沈绥偏头看她,眉色黑如鸦羽,英气逼人,侧脸轮廓沐浴在月色里透着淡淡的亮。

      “某感到困惑且犹豫。如果实行一切事件的起因在中途过程发生改变,或者,那些理由在某刻才明白过来只是一厢情愿的幻觉,那么对沈郎君而言,还会将这些事情继续下去吗?”她看向沈绥,问道。

      沈绥似乎笑了一声,很轻,却不是嘲讽似的嗤笑:“我没有信仰,假如最初的因由改变,且过程事件与预料结果本事于我无益,我想我不会再去费力,”他沉吟片刻,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张口却是另一件事。

      “时间不早了,叶县丞早些休息吧。”

      叶栾点点头,向沈绥致谢道:“多谢公子耗时间听麻烦人唠嗑了,在下这就回去。”

      她抬起腿后面厢房里的灯已熄了多时,沈绥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卧房。

      礼部侍郎要提早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别说送他一送,能说上几句话就好像能立刻成为相见恨晚的老友,沾上高官的福气。

      这天,站立在李韫之马车边的,不止沈绥和叶栾,还有宋邦。

      “侍郎大人何不多留一阵,多瞧瞧我们平楚县的风土人情?”他上前一步,一口官腔。

      李韫之看了一眼叶栾,对方只是敛眸自己的瞧着靴面。

      他拧起眉头,一脸严肃,道:“等你们平楚县熬过这阵子再说吧,瞧瞧现在啊,给旱情弄成什么样了,你这个知县怎么当的?”

      宋邦明显没想到李韫之居然丝毫不给客气套路,脸上僵了僵,道:“我们这些地方官员也没有办法呀,但我和叶县丞呢,我们已经有了好对策,到时还得拜托侍郎向圣上报喜。”

      他暗中戳了戳叶栾胳膊,示意她接话。叶栾抬起眼睛,只道:“李侍郎,一路上记得歇停于官驿,不必着急,请多保重。”李韫之弯起眼睛,对沈叶二人点了点头,又向宋邦抱拳。转身撩起轿帘道:“多谢,不必送了。”

      再看向叶栾,她也正看着他无甚表情。李韫之忽而向前跨近一步,靠近她轻声道:“我们一定会在京城,再相见的,”然后拍拍她的肩膀,朗声道,“别太想我啊,叶兄!”

      沈绥不动声色拍下他的手,道:“快些走罢,礼部尚书可等不起你。”

      “活该让他等。”李韫之转身进入轿子里,还不忘挑起帷帘冲他们一路招手,轿子终于消失在关门外,众人都该散了。

      清晨的光撒在砖石参差不齐的道路上,路的尽头一点绚丽橘红,慢慢涌动起来,裹着未散的雾,画满地面一片温煦的荒凉。

      叶栾目送马车远去,惦念衙署里的账册,对沈绥道:“某先回衙署了,郎君再会罢。”

      光不热,但烈。

      叶栾背着光,脸被映出一层淡淡的橘红。她微眯着眼,嘴角挂着惯有的弧度。

      沈绥看了一阵,知道那笑并不真实:“我那宅子离衙署更近,你今晚放衙就回宅子里来,以后也是。”

      “嗯”她嘴角牵起一边,“放衙回宅会有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么?”

      “当然。”他没有多说。

      “那行。”叶栾转身,走入清晨微光里,切得她的背影纤瘦如纸。

      平楚县地势开阔平坦,房屋幢幢相围连成圈圈巷陌。因此一路上皆是狭隘巷道,两边则是他人房屋。

      乡间的人语物响趁风越过围墙,跑入叶栾的耳朵。

      她一路走一路想,听到了犬吠声。那狗叫得十分凄惨,特别是她路过那户人家门外时,屋里的狗好像拼了所有力气狂叫不停。叶栾因过于猛烈的犬吠声顿了下脚步,她转脸去望,人家家门紧闭,门的另一边又忽而响起尖利女声,“我家给你吃的,把你养着待着,还咬我!我看……”

      看来是主人家自己的狗,这种事县丞管不得。叶栾重新揣回心思,抬起脚继续往前走,再转弯,便听不到后面的犬吠声了。

      她回到衙署院子后的屋子,袁明焕跟着她后面走进来。他摊开手,一脸哭丧。

      “没剩了?”叶栾不主动用恶意揣摩别人,但往往事实不需人以恶意揣摩,因为最坏的就是最真的。

      袁明焕年轻白皙的脸浮现囧色,道:“这几天你太忙了,昨晚又没在衙署里。本想着,自己能处理了就好,不扰你,”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按账册上你规定的挨家挨户发完,本来还剩了大概十贯钱,但路上,被,被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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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唐朝时,一般唤男子为“郎君”或“阿郎”,唤女子为“娘子”。少有“公子”或“姑娘”之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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