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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月芝蜷缩在床里侧,双眼惊恐地望着地上的人。
刚刚心悸之时,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玉姐儿,于是想要走过去抱一抱她,只奈何身体动不了。她念女心切,咬着牙用了全身的劲儿想起来,没想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之后,她便轻飘飘地站了起来。
她当时没想太多,只当是疼太久了哪哪都疼,可谁知她转头一看,地上竟还有一个自己。
一个软绵绵的躺着的没有生气的自己。
再低头一看,自己竟是飘在空中的,并没有腿。
原来自己已经死了!
因着幼年失恃,父亲对她是格外怜惜,不敢叫她受了一丝委屈、一分折磨,嫁到吴家后,也是被呵着护着的,因此长到这样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死人,顿时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缩在床里头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许久,伺候她的丫鬟进来了,见了倒在地上的月芝,吓得手中的托盘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她也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片,径直跪在地上喊道:“少夫人、少夫人……”
可此时月芝的魂早已离体,哪里会应答她,便是瑟缩在床里的月芝应答了,她也听不见。
丫鬟见久喊不应,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指头放在月芝鼻子下。
“啊!”一声尖叫,却吓了早有准备的月芝一跳,“公子,老夫人,不好了,少夫人没了……”声音渐走渐远,只留下无助的金枝抱着双膝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房里乌泱泱地来了一大帮人。
月芝是既想他们看见自己帮自己想想办法回到肉身,从而起死回生,又生怕他们看到自己,将自己当作妖怪除了,只得又往里头缩了缩,只探着一个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这边。
她看见吴周将自己的尸身抱在怀中,哭得伤心欲绝,几欲晕倒。
他不是早就有新欢了,何必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月芝扭过头强迫自己狠心不去猜他这番动作中有几分真心。
但是总归是自己丈夫,没一会儿月芝也随着他落起泪来。
泪眼朦胧中,她看见老太太一脸严肃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下人采买一应物件,交代完了事情后又命人将吴周半搀着扶了下去。
月芝直起身想要跟出去与吴周说莫要哭了,但她还是新离体,并不习惯飘的方式,磨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十年夫妻,月芝自是知道吴周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呆在书房里,于是径直奔向书房。
还未到书房,便见吴大站在门口,并不在里面。
月芝并未多想,只当是吴周伤心想一人独处,她慢慢地飘了过去,正想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女声,细声细气,却又妖娆诱人,饶是月芝听了都觉得身体酥了半边,里面的吴周自然更是如此。
月芝呆呆地站在门外,心想这下不必担心他会伤心了。
活人的日子终究是要接着过下去的,丧事办完了,吴家又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
月芝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离不了吴家,也没有牛头马面来锁魂,她只能以魂魄的形式被迫在这院里看着他们一家和和美美,幸福美满。
看着武三娘被扶正,看着吴周慈爱地抱着那个孩子宠溺地唤他‘林儿’,看着他们夫妻恩爱,看着自己和玉儿住的房子紧闭,蒙上厚厚的一层灰。
原来吴家有没有自己和玉姐儿都是一样的,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了干娘的,与吴周和离了,这样至少玉姐儿还可以保住。
时间每过去一天,吴邵林每长大一分,她心中的这个想法就越强烈一分。
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可买就好了,她定买上半斤来吃。
***
鸭卵青的帐子,雕着狮子滚绣球花纹的拔步床,以及这伏在床边熟睡的玉姐儿,无一不在告诉月芝她的愿望成真了。
只是不知自己是回到了哪个时候。
不过这个问题不急着知道。
月芝艰难地侧过身子,伸手抚上玉姐儿的脸颊。
是温的,一呼一吸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小脸睡得红通通的,小嘴微微张着。
月芝双手撑床勉力坐了起来,想要将玉姐儿抱上床。
“娘亲。”月芝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但由于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双手使不上力,还是弄醒了玉姐儿。
“玉儿。”月芝刚喊了一句,眼泪就倏的掉了下来。
玉姐儿小手摸上月芝的脸,想要帮她擦掉眼泪:“娘亲不哭,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月芝的眼泪落得是更厉害了。
“娘不痛,娘只是看见玉儿,太高兴了。”
玉姐儿闻言笑得眉眼弯弯,两脚一蹬,爬上了床,挤向月芝的怀里。
“玉儿看见娘亲也很开心。”
月芝抱着失而复得的玉姐儿舍不得撒手,两人靠在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讲着讲着竟接着睡着了。
待到醒来屋内已经昏暗,想来是不早了。
月芝轻手轻脚下了床,太长时间没有用脚走路,一时间倒不会走了,左脚绊了右脚一下,差点跌倒。
柳枝正坐在绣墩上绣花,听到响声忙放下手中的绣绷,疾步到月芝面前。
“少夫人,没伤着哪吧?”说着将月芝扶着坐回了床边,“少夫人要什么只管唤奴婢,怎得自己下床了。”
“可是要茶?”待得月芝坐稳,边说着她边扭身去桌上倒茶。
月芝一口气连喝了两杯,才觉得解了渴,她将杯子递给柳枝:“怎的不点灯,仔细熬坏了眼睛。”
重活一世,感慨甚多。
柳枝是她一进吴家就在身边伺候的,虽不是家里带来的,却对她衷心的很。
只是上一世因着她是照顾了玉姐儿长大的缘由,被武三娘要了去,直到死月芝都未再见到她一面。
到后来月芝一死,武三娘便借着怕将晦气传给吴邵林的缘由将人打发到了庄子上蹉跎一生。
终是因着自己误了她。
这一世月芝是打定主意要和吴周和离的,只是在和离前柳枝的归宿需得找好来,不然到时候身份尴尬的柳枝前程不会比前世好上多少。
月芝依稀记得柳枝应是与吴二有些情愫的,不然去庄子前一日,柳枝二人不会哭得难分难舍。吴二虽不如吴大在主人前得脸,但胜在人心眼少,憨实,倒是个不错的归宿。
打定了主意,月芝这才分出心思去查问这时是何时。
玉儿身上的藕荷色衣衫是四岁那年做的,布料用的是慕容纱,夏天穿最是轻薄凉快,看来这时候武三娘已经进家了,只是还未到生的时候。
只要还未到生就好,月芝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还有时间准备。
“少夫人可是饿了,我这就叫人将哺食端上来。”说完桌上的烛台已经点好了,一扭身又走到门口吩咐人,“奴婢自作主张,叫厨房里的人熬了粥,天气炎热,少夫人人才好,喝点粥恢复得快,也易克化。”
“这些你做主便好。”因着相信柳枝,这些吃食也一直是由她作主的。
“柳枝,你今年多大了?”和离的事一时怕是办不好,倒不如先成就了柳枝的好事,金枝这般想着,便出口问道。
“回少夫人的话,奴婢二十二了。”
虽然夜里不用出门,但终究未到歇息的时候,于是月芝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柳枝给自己挽发。柳枝手脚麻利,一边回话一边轻柔地梳发。
月芝抬眸,从镜中细细打量柳枝,细而弯的柳叶眉,圆圆的杏眼,白皙的脸庞,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长得不错,想来对她有意的人应有许多,只是自己对这些事不太上心,白白耽误了人。
好在如今有了弥补的机会。
“我问你,可有心上人?”月芝把玩着手上的珠钗,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柳枝顿时面如土色,她已不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了,寻常得闲的时候也会与那些个婆子一起说说话,她们时常打趣自己在少夫人面前得脸,迟早要成为小夫人的,因此她会错了月芝问这话的意思。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音道:“少夫人,奴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少夫人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记在心里,万不敢横插进主人之间。”
月芝愣住,这才反应过来柳枝会错了意,以为自己为了与武三娘抗衡,要将她给吴周为妾。
她极为感动,忙扭过身扶起柳枝,道:“都是我的错,话没有说清楚,白白吓了你一场,我自然知道你对我是极为忠心的,所以我才问你可有心上人?”
“有你便说,我与你做主。”边说边将刚插上的珠钗摘了一支下来,插到柳枝的头上,“以前是我忽略了这事,白白耽搁了你,女子青春倏忽而过,我得尽力给你寻个好出路。”
既不是自己像的那样,柳枝便松了口气,脸上渐渐起了绯红,眼神飘忽不肯看月芝的眼睛。
“这样便就是有心上人了?是哪家的?你说出来我与你做主。”
柳枝扭扭捏捏,害羞地不肯说,月芝也不逼问,转过话题道:“头发梳得简单点,不必太复杂,左右我是躺在床上。”
柳枝两手一动,换了个堕马髻,装点好了才绞着手指头附在月芝的耳边轻声说了个名字。
果然是吴二。
***
既然已做好了打算,月芝便着手操办了起来,赶在立秋之前办好。
此事一完,月芝也了了一个心事。
现在只等和尚上门,只等他们将人逼入绝境。
这几日,月芝是寸步不离玉姐儿半步,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后悔难追。
吴周一心盼着儿子的出生,自月芝醒来只到这边几次,每次都待不到一刻,便被武三娘那边换着借口唤走。
前世的月芝当然是伤心不已,但现在,她已经心死,只想陪着玉姐儿好好长大,吴周如何,已经与她毫不相干。
终于,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月芝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会再难过,但是当听到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要送走玉姐儿时,心还是抽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坚决道:“祖母,你要将玉儿送走的话,就一起将我送走吧。”
“荒唐,”吴老太太不想自己这个一向软弱的孙媳妇竟敢忤逆自己,不由大怒,“杜氏,你敢威胁我。”
若是前世的月芝,早已吓得腿软,只会哭哭啼啼,但是今天,月芝硬是将害怕藏在了心底最深处。
“祖母,孙媳不敢,那孩子是三娘的命,玉儿也是我的命,将她送走便是要了我的命,如祖母坚持的话,不若允了我与相公和离吧。”
这句在心里反复说了无数次的话终于被说了出来,月芝轻松之余,心里又有些莫名的茫然。
“你……”这句话不亚于平地惊雷,惊得老太太不知说什么才好。
虽如今男女和离已不再是天理难容的事,但他们吴家还未曾出过,这如何使的。
于是她退了一步道:“这万万使不得,孙媳你可莫要动这心思,左右如今三娘的胎还稳着,许并不会有事。”
但月芝是知道事情后面的走势的,这次不将玉姐儿赶出去,下次依旧会强逼人出去,何必被她这一点小退让迷惑住了眼睛。于是她缓缓跪在地上,恳切道:“祖母,孙媳自知没有为吴家延续香火,对不住吴家,三娘妹妹争气,家中自然要以她为重,但是玉儿是我心头肉啊,没了她我也活不成了。”
“若是那术士的话属实,伤了三娘妹妹的孩子我也于心不忍,可若是为了三娘妹妹的孩子便将玉儿送走,我这个做娘的也是不肯的。”
“我知道祖母为难,不如让我与相公和离,这样,玉儿自然克不到那个孩子。祖母,你也是心善之人,你就让玉儿和我一起走吧。”
说到动情之处,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月芝泪眼婆娑,眼泪淌了一脸:“孙媳昨日想了一夜,这怕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可周儿……”吴老太太的话没说完,但月芝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在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果然在老太太的心中,香火才是最重要的。
“相公最是孝顺之人,也最是明事理之人,只要祖母与他好好说道,他自能明白祖母的良苦用心。”
吴老太太无力地挥挥手,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想是在心里思考办法如何去劝服吴周。
月芝见状,心寒之余又有些激动。
只要老太太动了这个心思,就不愁吴周不会同意。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好好护着玉儿不要被他们偷偷地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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