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开花(重生)

作者:年年有余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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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节



      赖婆得了月芝说顾明要给玉姐儿找先生的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连着夜将东边空着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说是要给玉姐儿当念书的地方。

      只是后来顾明说月芝和赖婆都是女人,先生在这教书怕是会有人嚼舌根子才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过那东边的屋子已然都拾掇出来了,空着也不好,于是就变成了玉姐儿练字的书房。

      过了没多久,先生便请好了。玉姐儿开始念书了,就在顾家药铺的二楼的向阳间里。

      先生是个落第的秀才,打眼瞧着也不过三十岁,生的斯斯文文,张口之乎者也,很有一股书生气。看着像是个绵软的性子,却不想内里似竹子一般,几年前年轻气盛,不忿考场舞弊,勇于揭发,却差点落得个病死监牢的下场。出狱后于是发誓再不考科举,只在家中教几个小娃娃,挣点束脩,好在他是孤身一人,没爹娘也没妻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如今受顾明所托,辞了那几个娃娃,专心教玉姐儿一人,更是费心费力,对玉姐儿功课抓得极严,每日上完学都要布置几篇大字叫玉姐儿回家练,第二日给他检查。

      玉姐儿新得了个先生,又有了一间书房,开心得不得了,下了学就往书房里钻,白肉肉的手捏着毛笔,神情严肃地站在桌边临字,倒还有模有样的。

      先月芝只当她是新鲜劲头上,便时常拿了笸箩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刺绣,一起陪着她从正午到夜里。

      这间屋子正朝着东,日头能从白天一直照到下山,玉姐儿便一直练到天黑瞧不清才搁笔,月芝做了夕食,站在书房门口唤她吃饭,她还不乐意,非要写完了才出来。

      如此几次,连赖婆都时常逗她说这是要当才女。

      玉姐儿听了,便会头一抬,手一插,神气地说:“我答应了奶奶,要考个女状元给她的。”

      童言童语,逗得听的人哈哈大笑。

      玉姐儿进了学,念了书,学了知识,懂了礼,越发的叫人省心,月芝在程家绣坊接的活也做得越发顺手,生活一顺遂,时间便过得快了。

      入了十月中,天就渐渐的往冷了去,再加上又下了两场雨,一觉睡醒穿了衣裳开门,晨风拂过竟觉得有些刺骨。

      ‘当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冬衣也要提早备下了。’月芝在心中想道。

      待吃了朝食,送了玉姐儿去药铺,月芝便转回身进了屋里。

      推了门,小脚莲步移动迈过门槛,又迅速转身掩上门。

      虽说这院子里只有自己和赖婆,实在不用这般小心,但月芝还是颇为小心,担心叫人惦记上了自己的那几个积蓄。

      月芝悄声走到床边,半跪在地上,伸手在里面一阵掏摸,拿出了一个绛红色的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几贯钱,钱下面还垫着一层粗布,不难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惜。

      月芝拿了钱,又将盒子原样放回了床底下,拍了拍身上的土才开门。

      这几日天冷的快,武林县成衣店里买棉花、扯布的到处都是。

      人挨人,人挤人,生怕排在后面会没了棉花粗布。

      月芝原本也是想着扯了布自己裁衣的,但说来惭愧,她绣艺一绝,可这裁衣却不管赖婆怎么教,她都学不会,没得法子只好交付给成衣店。

      交了钱,出了门,月芝一身轻松地走在路上。

      今儿个玉姐儿生辰,过了今天,她就是真真正正的五岁了,是个小大人了。

      感觉自己快要长大的小家伙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很兴奋,踮着脚缠了月芝一天,才磨得她同意今日生辰宴也请顾明来,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顾叔叔了。

      说是生辰宴,月芝却不打算大办,一来家里条件不允许,二来这武林县也没有几个亲,几人在家中简简单单的吃一顿也就好了。

      仔仔细细的挑了要买的菜,月芝挎着篮子就要往回走。

      走着走着,月芝突然就想起了几月前,自己也是买菜,荷包被小贼偷了,还是顾明给夺回来的。

      想到顾明不免又想到顾夫人的托付,当初自己满口答应的好,如今冬日都要来了,却丝毫没有进展,只怕顾夫人要在心底念她呢。

      ‘正好趁着今天玉姐儿生辰宴提上一提。’月芝换了只手挎篮子,在脑海里暗想到。

      一路想着事,脚上的路也不觉得远了,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门口。

      只这大门口不知被谁停了一辆马车,油亮乌黑毛发的骏马,乌木车身,上头还悬着流苏,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月芝以为是赖婆的亲,移开视线,走上石阶就要伸手推门,却诧异地发现门根本没有关紧,只是虚虚地掩了一半。

      ‘干娘怎得今日没有关好门?’月芝一面疑惑,一面进得屋来转身掩上了门。

      “干娘……”就在她朝着院子里头喊赖婆的时候,月芝突然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几月未见,人倒还是一样的俊秀。

      “月芝。”他唤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温柔。

      这一声月芝好像将月芝一下子带回了在吴家的日子,陌生又熟悉。

      她站在那,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自己,扯了扯嘴角,勉强挂上了一个微笑。

      如今她心里虽没有恨意,却也没有喜意。

      故人相见,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好似在两人之间凝固了一般。

      “你怎的在这?”

      问完这句,月芝却又懊恼地想着,自己真是被惊到了,竟会问这样明知故问的问题,今儿个是玉姐儿的生辰,他过来自然是为了庆祝玉姐儿生辰的。

      果然,吴周开口说道:“我想着今日是玉儿的生辰,便过来了。”

      月芝点点头,绕过了他去往庖厨。

      吴周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会儿,见月芝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主动的走了过去,停在离庖厨几步远的地方和月芝说话,吴老太太对他从小到大的教育都是君子远庖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靠近那的。

      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两只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搓了又搓,许久才说道:“加之,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了,我便给你们送了些冬衣过来,几个月没见,也不知玉儿有没有长大,衣服还穿不穿的进。”

      月芝一听便明白了,吴周此次来还带了她们娘俩的冬衣,只是这些衣服都是去年置下的,玉姐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还穿的进。

      “今年的冬衣我已经备下了,这些衣服你带回去也好,丢了也罢,不必留下。”

      月芝说这话的本意是让吴周明白自己要和吴家划清界限,谁知吴周并不明白,接着说道:“你是怕祖母不高兴么,我来这是祖母应允的,她老人家也想玉儿了。”

      月芝并不应他,只利利索索地洗菜切菜,一时间庖厨里哗哗哗、剁剁剁的直响。

      吴周立在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心底的愧疚又多了一丝。

      想当初在吴家月芝也是人前人后都有人伺候的,一朝和离,竟落得要自己亲自进这浓烟滚滚的地方。

      “月芝,祖母已经不生气了,她知道你是舍不得玉儿,她也喜爱玉儿,天天在家念叨玉儿呢,还说……”吴周停了一会儿,接着道,“还说要接玉儿回去呢,还有……。”

      “她不回去!”突然一个坚定不容反驳的男声在吴周的身后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吴周回头一看,只觉得一股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压得他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你是?”他迟疑地问道,不知这个男子和月芝有什么干系。

      “顾阿叔家的三郎,你见过的。”就在顾明要为自己抢一个名分的时候,同样被这声音吸引的月芝抢先替他答了。

      吴周听了月芝的话,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明,总算在这张脸上找出了熟悉感。

      记忆深处那个立在香樟树下皱着眉的少年慢慢的与眼前这个同样蹙着眉头却一身戾气的男子重合了起来。

      “原来是顾三郎。”吴周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顾明拱了拱手。

      顾明并不回他的礼,侧着身子往边上让了让,两个伙计抬着一个黄花梨箱子快步走了进来。

      “月芝妹妹,这天越发的冷了,我给你和玉儿送了些冬衣过来,都是上好的料子,我怕自己挑不好,特特叫了母亲帮忙的,颜色和样式都是时下女子爱的,保管你和玉儿喜欢。”

      短短几句话,虽是说给月芝听的,但吴周却隐隐觉得顾明这是故意在打自己的脸。

      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

      几个吐纳后,吴周才觉得心里的闷气散去了些许。

      “顾三郎,你还是将这些东西抬回去吧,月芝不会收的。”吴周一扬手,做出送客的姿态。

      顾明瞧着他这做派不由得发笑,他嗤了一声,笑道:“你是谁?凭什么叫我抬回去?”

      在月芝的印象中,吴周总是温温柔柔的,极少有失控的时候,但是就在今日,她已经看见吴周的腮帮子咬紧了两次了,她连忙走了出来,想要中断两人。

      只是认为自己被挑衅的吴周并不管她,他咬着一口牙,朝顾明压低声音道:“就凭我是她丈夫,是她孩子的爹。”

      话一出口,吴周脸就白了一分,显然是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失了理智。

      果然,顾明紧咬着他的破绽咄咄逼人:“丈夫?据我所知,你们早已和离了,你也娶了新人,一个旧人有什么资格干涉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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