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柑橘（穿书）

　　“水…水？”干渴的喉咙驱使着床上的小女孩发出声响。
　　女孩年纪应不过十岁，头发披散着，上端黑亮尾节干黄，小小人儿干干瘪瘪，只比赶老鸦的草人多一口出气。
　　屋内宽敞，穷得干净，不过一张草铺、一方立柜，两条凳儿一左一右搭着，各短一条腿。姜黄色大桌勉强像个样子，立在正中充个门面。

　　“梨丫，醒了么？”草铺边上站着的窈窕妇人却是不一样，荆钗布裙难掩芳华春色，只一双清亮的眼里并无多少怜惜，填满的只有忧愁。
　　她正抱着一个婴孩，婴孩大红色的襁褓上挂着一枚成色尚好的玉吊坠，该是屋子里最值钱的物件了。

　　“水…”女孩坚持着要喝水。
　　妇人眼珠动了动，放下婴儿，挪动到大桌边上倒了一碗水，茶碗缺了一个豁口，她把缺口转出手掌，对准递送的那一侧。

　　“喝水罢，可好点没有？”问候的声音绵软归绵软，一丝温情也无，再例行公事不过。
　　女孩咕嘟嘟牛饮几口，妇人也不拦着，好看的眉毛蹙了又松。
　　“好了，谢母亲。”干涩地道了谢，女孩心里发苦。

　　她可不是幼稚女童，乃是异世界一缕幽魂。早年魂体不合，反复发作，烧得厉害。郎中也看不出甚名堂，便说是胎里带来的顽疾，需喝药调养。
　　父兄在时倒是无有不应，现在却…只余下继母郑氏与一个异母弟弟宝儿了。

　　自父亲带着梨丫的哥哥出海，已到第二个年头。
　　郑氏生下宝儿不到三个月，便有传闻说船翻了，饶是不信孩子就此变成遗腹子，等了整整一年后，郑氏也不得不认命：确无同船商人归来，想必十死无生。
　　至于梨丫的药，讯息传来不久就停了。

　　也不怪郑氏刻薄，她本是养父母娇养出来的，特特用以卖钱的明珠。
　　商人郑谦浩丧妻，已有一子一女，贪图她青春颜色好，又爱她性子绵软，便重金娶回家中。
　　郑氏善舞善吟，却无针线、经济之能，失去丈夫后无力应对各方债主。
　　几场官司，家里值钱的东西稀里糊涂被搬运一空，只余下一座空宅院：卖了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孤儿寡妇怎么守得住活钱。

　　郑家仁善，仆人们皆是雇佣来的，没有一个签过死契，主家付不起月钱便直接四散，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活儿压在郑氏身上，平添了许多怨气。
　　本来梨丫也好歹算个帮手，在三日前旧疾发作烧得烫手。家里的余钱还需供应每日饭食，郑氏索性不闻不问，没成想活了过来。

　　“母亲，还有无饭食？”梨丫垂着头，声音讷讷。
　　“熬一熬，等晚上一起罢。”郑氏扭过身子哄小儿，不再看梨丫。

　　太阳落到另一面前，空宅院来了客人。
　　“我苦命的女儿呦！”郑氏的养母余氏，膀大腰圆，摇摇晃晃鼓着两只眼睛踏入门槛，左顾右盼，没发现多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不由嚎出声来。
　　“母亲。”郑氏文雅地立在一边，倒茶的姿势也十分美妙，余氏看后，两只眼睛各流下一滴泪来。
　　“女儿，你可要为自己想想！”余氏不屑地瞟了梨丫一眼，这一眼很绵长，也没漏过躺在铺上的宝儿。

　　“人活着，谁不为自己想呢。”郑氏低垂下雪腻的脖颈：“只是，女儿无论如何也丢不开宝儿，让母亲担心了。”
　　这大半年，余氏掐算宝儿已经可以断奶，多次上门劝说郑氏再嫁，她还可再收一份礼钱，至于宝儿？刚断奶的男孩，脱手要多容易有多容易！

　　“母亲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舍了宝儿的。”郑氏性子里有十分的绵软，在宝儿的去留上却压全了最后一分硬气：“也不会再嫁哪家豪富，母亲盼我再嫁，便请帮我找一家慈善人家吧。”

　　哪有这许多慈善人家愿意帮妻子养个遗腹子？余氏知道这是托词，看养女目光坚定，不再逼迫，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待她再做一年寡妇，颜色尚且还是好颜色，知道世态炎凉也就软和下来了。

　　“好罢，娘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余氏的目光重新瞟到梨丫身上，这个倒霉丫头，打扮打扮也不差，不定能卖几个钱。
　　“女儿呀，你带着两个孩子，可怎么养活他们？”余氏重新拾起话头，打断欲言又止的郑氏：“娘知道，你这儿还藏着一点余钱，再熬个几年没多大问题。但要是遇到个头疼脑热的，孩子可熬不住。”

　　“母亲…”这话不好听，郑氏的脸愈发白了。
　　“别恼！我是说梨丫，都晓得她有娘胎里的病呢，再病起来，你救是不救？救，没钱救，不救，要是死了，都戳你个恶毒继母的脊梁眼儿呢！”
　　欺负梨丫年小，余氏压低的声音依然足够她听一耳朵。

　　“这倒是…母亲教教我？”说到梨丫，郑氏没什么顾虑，侧过头做出倾听的姿态。
　　“不若把她交给我，我自会给她寻个好去处。”余氏把袖子中的纸包拍在桌上，里面是两个油汪汪的大包子。
　　“这…要是官人回来了…”她拧着袖子，心里有几分忐忑。
　　“要回来早回来了！再说了，你拿什么安排一个小娘子的吃穿？别说嫁妆了，棺材钱都没得！中不中？中的话，多少还能再得几个大子。”余氏的话不假。

　　梨丫木木地坐在床上，无可无不可，她现在身魂归一，想起了不少事情，对眼前的继母毫无感情。谁叫她前世没避开那辆车子，被撞了个正着呢！
　　还好，朋友应该是避开了，只糟了她一个。

　　“那么…劳烦母亲了，只求母亲给孩子寻个好点的去处。”郑氏郑重地冲余氏福身，转向梨丫：“梨丫，跟着姥姥走吧，这儿苦了你，没得办法呀。”
　　“我知道的，母亲。”梨丫两条细仃仃的腿撑起身子，走向余氏。
　　留在郑氏这边迟早要病死、饿死，不如跟着余氏。此人能把郑氏娇养大，正经嫁出去，不定良心还剩下一丝，不会把人卖到肮脏的地方去。
　　有口饭吃总比饿着肚子好，哪怕在别人家吃苦受累，也好过在继母手头晕头转向。

　　梨丫的打算没错，入夜后到了余氏的住处，跟着余氏用了一碗鸡汤，还饶到一根鸡腿吃。
　　“这丫头你怎么弄了来，要怎么安置？”余氏的丈夫余荣在饭桌上忍不住问起来，也不避着梨丫。
　　“别燥，明儿我就带梨丫去见我的小姐妹，给她寻个好去处。”余氏徐娘半老，飞眼的风情倒是不差。
　　“你是说，交给李姐？”余荣砸了咂嘴：“行，她路子多，这丫头运气不错，逮着好主家吃香喝辣不愁，指不定比咱俩穿的都体面。”
　　“少说，多吃！”看他越说越不像，余氏在桌下踩了他一脚，两人笑得十分油腻。

　　梨丫呼噜噜把鸡汤拌着饭吃完，这么好的饭食，怕不是断头饭咯！

　　第二天鸡还未叫，余氏就赶忙忙把梨丫从铺盖卷里提溜出来。
　　“梨丫，日后可不能贪睡了！”余氏一边拽着梨丫，一边把个馒头塞到梨丫手里。
　　咬了一口，居然还裹着点糖。

　　“嗯。”明知对方是要把她拖出去卖，心里也并没有记恨，比起某些人，他们的心不够黑，还不够狠。
　　“等等要见到的人，你喊她李姨，嘴甜就喊姨姨。”余氏的话有些奇怪，这么喊肯定乱了辈分，余荣可是叫这个人姐的。
　　“嗯。”喊就喊。

　　余家的家境不差，只余氏抠门，两人不喊轿子也不搭牛车，直走到梨丫两腿发酸才在某个门头前停下。
　　面前的门实在矮小，略高的成年人通过都得弯下腰。
　　石墙围了不小一块地方，里面肯定有院落，也有不止一间房舍。

　　余氏心急，咚咚咚地敲起来。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披着石青色短褂的中年女子画着红脸妆，娇嗔道：“我道是谁！是你个冤家，今儿可没多你碗饭吃。”
　　“少跟我耍贫嘴！”余氏笑得灿烂，直把梨丫往前推：“今儿是给你开张来了，这丫头模样齐整，亏不了你。”
　　“李姨姨。”梨丫低下头，希望面前的人真不很坏，不然就得手动重启人生了。

　　“嘴甜呀，嗯，脸蛋子也不错。”李姨挑起梨丫的脸仔细看了看：“哪里弄来的孩子？我这儿可是摊不起事儿的。”
　　“你这话说的，我可会坑你？”余氏径自带着梨丫跨入门槛：“这是清白孩子，好人家的，就是我那倒霉丫头前头夫人留下的。”

　　“哦呦呦！”李姨夸张地挥舞帕子，把两人迎进来关上门：“了不得了不得，怪道你这样急躁，帮女儿丢包袱呢！”
　　“少笑话我，我也是好心才带她来找你，碰上烂肝烂肺的往勾栏里一丢了事！”余氏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个数，我也给你留了赚头的。”
　　两人走到厅中落座，梨丫靠在边上发呆。

　　“嗨呀！10两！你怎么不去抢？你去街边上打听打听，仔细教好的丫头卖出去不过十二、三两！”李姨夸张地倒在椅背上：“六两，就是给你才这个价，小丫头片子长都没长开，吃得用得一个不能少。我还要教她好一阵子。若是个笨的，亏到姥姥家！”

　　两人笑闹一阵，余氏败下阵来。
　　“好，6两就6两，她好歹喊我一声姥姥，别卖到刻薄人家里。”
　　“瞧瞧你，我可从不迫着这群小家伙。”李姨站起身送客：“赶明儿契书立好了，六两银子一星也少不了你的。”

　　“行，那我先走了，这孩子聪明伶俐又乖巧，好教！梨丫，得了好去处，可别忘了姥姥！”余氏笑眯眯地回了一次头，夸得好像她是梨丫的亲姥姥一样。

　　“啧啧。”李姨送完余氏，反手便锁上小门。
　　梨丫乖乖地站在厅中，一动不动。

　　“行了，别装木头了，你又不是三、四岁。”李姨放下帕子，坐回椅子，姿势比之前内敛许多：“说说看，你心里可有好去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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