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

作者:红炉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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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会


      “雁门关战况惨烈,突厥王三万兵马已破十之六七,现已被逼退至长城以北,据守白虎关。
      林治不知从哪里搬来的救兵,竟在一天之内扭转了战局。突厥王败事已定,速回!”

      李应指尖捻着把刻刀,漫不经心地往郭淮寄来的那信纸上一戳。
      信纸颤颤巍巍地悬挂在刀尖,黑暗中,烛火窸窸窣窣地拉长了火焰,炽热的火苗攀附上信纸的一角,接着,火焰在灼烧的热度中迅速向上伸展,裹挟着冰冷的刀刃,将那脆弱的纸片瞬间蚕食殆尽。
      李应看着蹿上刀尖的火焰,表情并无一丝波动。

      “借你手下的人一用,”脚步声微动,木质阁楼上,赵叙伸手撩开厚重的帘子,从门后走了出来,“三天便还。”
      他穿着身黑衣劲装,带进来了一股风雪般的冷意。
      见李应一个人坐着,桌前还摊着几堆废纸,赵叙便没说什么,径自走到窗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
      “在躲什么人?”纸片烧尽后在桌上留下了不少焦黑的碎屑,李应用手轻轻一扫,对着桌子上的痕迹皱了皱眉,“帮你解决?”
      赵叙脸上挂了条血口子,但看他样子又好像浑不在意。
      “不用,留着他带路,”赵叙说,然后将窗子阖上,收回视线,“先不说这个,我找你要的人呢?你到底借不借?”

      “还没动手么?”李应背对赵叙而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动作优雅而缓慢地浇了壶茶,清理掉手边残留的灰烬,抬起头说,语气平淡地评价了句,“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
      “太聪明有时候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赵叙绕到他面前来,分神留意着李应的动作,从茶案旁拖出一块软垫,坐下。
      其间,赵叙的目光一直落在李应身上,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赵叙便缓缓将手按在了剑柄上:“你总是这样……有些事,装作不知道多好。”

      “既是想请我帮忙……”李应抬头看着他,视线交汇时,李应又说,“赵大人难道不愿坦诚相对吗?”
      “不管我坦不坦诚,你总是什么都能知道,不是吗?”赵叙讽刺地看着他,抄起李应为他放在桌上的茶盏,一口饮尽。
      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松开了按在剑柄上的手。

      “云宵山龙井,”李应看他一眼,端起茶壶给他添杯,“赵大人不妨先去去心头的火气。”

      “我不是来跟你闲聊的,”赵叙皱着眉,避开李应想再次给他添茶的手,将杯子倒扣在桌面上,然后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把人借给我。”
      李应放下手里的茶壶,说:“赵大人许是误会了什么……”
      “少废话,”赵叙不耐地打断他,“知道你在城中埋了不少暗桩,让他们帮我找点东西。”
      李应一挑眉,看着赵叙,却没说话。
      等了一会,赵叙皱眉道:“你到底帮不帮?”

      茶案上用昂贵的琉璃盏摆了几盘精致的糕点,李应后背轻轻离开扶手,往前探了探身,伸手在其中一盘糕点中挑选了一会,捡了块桂花糕起来。
      他拿起那块桂花糕看了看,对赵叙说:“品香斋的上好点心,赵大人也尝尝?”

      “李应!”赵叙瞪着他,几乎要拍案而起了。
      李应依旧拿着那块糕点,十分可惜地耸了耸肩,故作遗憾道:“那真是可惜……”
      他看着赵叙,行动却与言语全然相反,见赵叙丝毫没有接受他好心的意思,李应便轻笑一声,松开手指。
      他毫不怜惜地随手扔下那块桂花糕,然后轻轻拍掉了手指上的残渣。

      桂花糕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下,沿途留下了一圈白色的碎渣。
      赵叙皱眉看着地上:“不想帮忙就直说。”
      像是终于意识到了赵叙的不耐烦,李应笑着将桌子重新收拾干净,然后转头朝门外招呼了一声,对随即进来的黑衣人道:“这位大人想请你们办点事。”
      李应收敛了笑意,神色淡漠地朝赵叙一抬下巴,说道:“之后的具体事项,权且听他吩咐。”

      黑衣人单膝跪下,先是朝李应行了一礼,再转向赵叙,抱拳说了句:“大人敬请吩咐。”之后便迅速转身离开了。
      李应转过头来,对赵叙说:“人是借了,但赵大人准备怎么还?”
      赵叙轻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半圆形的玉佩,压在桌上,朝李应推了过去,说道:“南阳王家欠的人情,自然由南阳王家来还。”

      李应看着他手下的玉佩,像是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毛,又看了赵叙一眼,却终究没再说什么,收下了那块玉佩,点了点头。
      赵叙朝门外看了一眼,既然人已经借到了,便起身准备离开。
      他的手放在帘子上,正准备撩开,身后,那人却突然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赵叙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他背对着李应,声音渐渐冷了下来:“我说过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李应无聊地地低着头,松开左手上的束带,又单手重新系上,头也没抬地说:“你既然找我借人,那我总有权力知道个大概吧?”
      赵叙身形没动:“你想知道什么?”

      “别紧张,赵大人。”李应无所谓道,“我只是想问问,薛元宏……应当还没来得及这么快地身首分离吧?”
      赵叙沉默了片刻,紧盯着李应的眼睛。
      李应一挑眉。
      赵叙道:“没有。”
      “三天后,”李应点点头,充满善意地提醒道,“薛家的小儿子薛直要去沧州提亲,近期不会再回来,赵大人若是想干一票大的呢……就得抓紧时间了。”

      言下之意,要是想永绝后患,就势必不能漏过任何一个,杂草……也是要除根的。
      三天之内解决掉薛家满门,这是最后的机会。
      赵叙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应,终究没再说什么。

      三更时分,朔州城内,万家灯火。
      夜里,微风渐起。
      寂静的庭院内,念伍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淡淡的月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屋内的茶桌上还摆放着白日里没来得及收拾的茶盏。
      院子里响起极轻微的脚步声,床榻上,念伍的身形轻轻动了动。

      在夜色的遮蔽下,一个人影在院中缓慢移动着。
      身侧的草丛被风吹得发出轻响,那人影缓缓挪到院中的假山旁,然后动作顿了顿,四处打量,像是正在辨认方向。
      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一点微弱的光忽的一闪。
      接着,黑暗中的人影一动,开始往草坪的那个方向缓缓挪去。

      月光破开云层,那人影行至院子中央,没了假山的遮蔽,身形逐渐显露了出来。
      身材高挑,一身干净利落的水袖长衫,银白的月光照下来,穿透薄薄的细纱,现出白皙的手臂轮廓。
      ——正是孙长泽身边那位心腹女子。
      深夜里,那女子一副鬼鬼祟祟的形容,出现在念伍房门前,行动间俱是小心谨慎,连口大气也不敢喘,也不知道为的是个什么事。

      屋内,方才还微微隆起的榻上,此刻竟然空无一人。
      女子的右手猛地一颤。

      黑暗中,唯独李应的桌前还亮着一盏灯。
      灯光微弱,在无风的夜里微微晃动,却仍旧照不清他的脸。

      赵叙的身形一动不动,握惯了长剑的手指蓦地一缩,他突然回头道:“这么久不见,你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心狠。”

      黑暗中,被烛火照亮的那一片区域里,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
      李应睁开眼,侧脸被烛光镀上了一圈金色的淡光,他看着他,不知道怎么的,呼吸突然一顿。
      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指尖,又慢慢抬起了头。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李应曲起右腿,侧头,像在回忆,“不是所有的事最后都能如人所愿。”
      这句话没个头也没个尾,可赵叙还是听懂了。
      霎时间,回忆如同潮水涌来,那些黑暗中所包含的沉重感情几乎将他淹没。
      “她和你不一样,”赵叙愣了片刻,就这么半靠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李应,最后说,“李应,别再执着了。”

      “抓捕叛徒是我的责任,”李应也看着他,仿佛是一句刻意的提醒,“她曾是曲云役的人,无论她承不承认。”
      “既然事情已过,”赵叙转开视线,嘲讽道,“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
      “别忘了我的提醒,赵大人。”李应单手撑起下巴,不愿接着他的话题往下聊,偏开头说,“你只有三天。”

      说完,他便再次闭上了眼,蜷在软垫里,眉头紧皱,似乎正在想事情。
      “知道,”赵叙搓了搓手边丝质的垂帘,微微眯起了眼,“不过你总是撺掇我去杀人做什么?”
      李应没说话,赵叙放了手中的帘子,看着它,任它从指尖滑落,然后转身,走向李应,认真地观察起他的神情,疑惑道:“你在急什么?”

      李应睁开眼,下巴一抬,大方对上他的视线:“你想多了。”
      “是吗?”赵叙站到他面前,身形进一步逼近,语调犀利地说,“你在等什么呢?李应?”

      屋内安静地落针可闻,李应不喜熏香,房里便有股淡淡的潮味,衬着塞外风雪的气息,待久了,竟让人从足底开始发凉。
      恍惚间,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赵叙皱起了眉,低声发问:“你要去见谁?”

      朔州城的最北边有一块属于碧月山庄的房产,房屋许久无人打理,原本精致的后院现在长满了杂草。
      院内,女子站着思考了一会,缓缓蹲下。
      为了不惹人耳目,她今晚出来还特意没带蜡烛,此时此刻,院子里是一片漆黑,唯有凭借着头顶的一线月光,方可依稀辨物。
      女子先是从袖子内取出一张白净的手帕,摊在脚边的空地上,然后才开始用手指在草坪内摸索着。
      过了一会,女子又像是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往念伍房门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登时令她心脏一阵狂跳——
      那扇木门竟然是打开的。

      怎么……回事?
      ……她醒了?
      ……不会吧?
      女子愣了愣,转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边,又重新抬头看向那扇木门,最后拿不定主意地搓了搓手指。
      她心头不安地等了好一会,房门那边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片刻后,对组织深刻的责任感终究是战胜了对念伍的恐惧,女子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定,手指动了动,再次开始在草坪中摸索了起来。

      草叶子毛茸茸的,拂在手心,有点痒。
      月光浅浅地照下来,女子的手在草丛中一带,圆润冰凉的触感忽然在掌心间一拂而过。
      这次的手感终于有了些不一样……
      像是玉。

      她顿了顿,将手指往回移,再次碰到那个微凉的物体的时候,她停下了动作,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借着寡淡的月光,女子皱眉,打量着自己手中的物件,疑惑地发出声音:“……一个玉扳指?”
      身后,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咔擦”一声轻响。
      女子没怎么注意,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将那枚看起来除了贵一点之外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玉扳指翻来覆去地看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玄机,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终于放心地叹了口气,低头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玉扳指收好回去睡觉了的时候,身后的木门却再次响了一声。
      像是不满意上一次的忽视似的,这次的声音听着要大了些,像夜鸦的嘶鸣,毫无征兆的一声,在静得过分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女子心头一紧,拿着玉扳指的手难以控制地就是一抖,然后,她终于慢慢地转过身。
      她先是朝窗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是关上的,然后才转回头,往木门处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她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那扇木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全部打开了。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早该在药物作用下熟睡的念伍,此刻正一脸疲懒地斜靠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或许说“面无表情”并不是那么合适,因为就在同她对视的下一刻,念伍忽然笑了起来。
      她搭在手肘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种名为“看好戏”的兴奋神色。
      “卫芝。”
      那人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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