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三叠

作者:红炉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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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长泽手里拿着信,气得不住发抖:“父亲写的?”
      半跪在地上的女子头埋得更低了,不发一言。
      “什么叫‘徒生事端’?!好……好!”孙长泽捏着信纸的手背青筋隆起,不住后退,“他就那么喜欢他的那些小儿子是吧?我不过是个庶子!我做的事叫‘徒生事端’,那他的那些小儿子们呢?他们又能干些什么?!”
      唰拉——
      孙长泽愤怒地将手里的信纸一扔,破碎的纸片漫天飞舞,混合着白色的雪花,一时竟有些让人分辨不清。

      “不用管他,”孙长泽冷冷转身,踏上马车,回头看了半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继续走。”

      孙长泽撩开车帘,就见念伍坐在车座正中,一双眼正好同他对上。
      “你在笑什么?”孙长泽感受到念伍的目光,敏感道,“你在可怜我?”
      念伍马上说:“没有。”
      孙长泽疲惫地在她对面坐下,他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想其他的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孙长泽无力地说,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从前在断燕山上就是,现在也是……我知道你从那时起便看我不顺眼……”
      “有吗?”念伍疑惑出声,回想了片刻,认真道,“我没有看不起你,你只是被自卑蒙住了双眼。”

      孙长泽把头轻轻靠在后椅上,在车厢内的颠簸中闭上了眼。
      念伍的话将他带到了过去的回忆中,他开始逐渐放松,任由自己的思绪如断线的风筝般不断飘远,并且开始觉得这种颠簸让他很舒服,这样他在回想的时候,一切不会显得太过安静。

      说来缘分这东西还真是没有道理。

      断燕山其实是由三座山峰组成,因从高处俯瞰,三座山峰两翼狭长,中间低矮,形状极似一只断翅的燕子,便取名为断燕山。
      作为拜访堂主的贵客,孙长泽父亲的客房建在山腰上。
      山腰上的风景很美,孙长泽站在山坡上,会有风呼呼地往他的袖子里灌。
      每当这个时候,孙长泽都会获得一种暂时的宁静。这种来自山林的片刻的安宁很舒服,并且能够让他暂时忘掉一些事,譬如说……忘掉一直以来在家里经受的委屈和冷眼,让他能够稍微喘一口气,将那些本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烦恼和残忍的家族内斗暂时地抛之脑后,再静静地发上一小会的呆。
      吹吹风,看看山景。
      那个时候,孙长泽每天觉得自己活的很不容易。

      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庶子,才有机会跟父亲漫无目的地在江湖游荡,进行无意义的怀旧访友。
      但来到断燕山……
      孙长泽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山里的风凉凉的,从衣襟里灌进去,吹散他的发丝,令孙长泽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冲出束缚的自由。
      这或许又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孙长泽所住的客房后有一块平地,他有空会在那片平地上练练剑法,不至于手法生疏了后回家会被家里别的小孩嘲笑。
      练剑的平地后是一截陡坡,陡坡上面长满杂草,再后面就是一处断崖了。
      断崖底下狭长的山谷里,开了一地孙长泽叫不出名字的野花,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季节的花,反正开得很漂亮。
      他就是在这里,第二次见到念伍的。

      第一次是在断燕堂的正殿里,叶卿出来见他远道而来的故人,身边只带了念伍一个小孩儿。
      哦对了,那个时候还没发现。
      孙长泽淡淡地想,叶卿待念伍,终归是与他人不同的。

      那天孙长泽照样练完剑在陡坡前晃了一圈,晃完了过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兴致勃勃地凑到断崖上朝下面看——满地野花里,居然冒了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那脑袋一会支起来,一会儿又埋下去,仿佛正在寻找什么。
      孙长泽好奇地盯着底下那人看了半天,仍然搞不明白,便朝下喊了一声:“你在找什么?”
      花丛里,念伍仿佛被这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抬起头,因距离太远看不清孙长泽在哪,随便朝了个方向便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什么?”孙长泽脑袋冲下,继续大声喊道,“没听清,你说你在找什么?关心石?那是什么?一种药材吗?”

      那个时候,孙长泽作为一个连日闷在山里被闷出了个鸟来的无聊少年,终于发现一个能跟自己说话的同龄人,就跟蓦然间发现了山里的宝藏似的,一时有些难言的激动,是以丝毫没有注意到念伍此时正心情不爽,而他一连串没脸色的问题简直是在疯狂招惹她的晦气。

      “我说……”
      念伍烦躁地蹭起身,把手里类似小铁锹的东西往杂草堆里一扔,朝断崖上吼道:“关——你——屁——事。听不懂人话?兄台哪条山沟里的?今天刚修炼成精?”
      “……”
      孙长泽愣了。

      山谷里的风直往人脸上扑,带着点凉飕飕的春天气息。
      他现在还记得念伍说那番话时的平淡而嫌弃的表情,仿佛什么都瞧不上眼。
      “操。”断崖下,念伍寻找失败,便低声骂了句,一脚踹飞地上的碎石子,满脸不爽道,“手真黑。”
      然后她便再也没管还兀自立在山头吹冷风的孙长泽,转身走了。

      他记得那个风雪之夜,断燕堂主堂宽阔而冰冷,室内光线昏暗,风雨猛烈地像是要灌进来。
      叶卿一身暗黑色武服,身形高大伟岸,表情肃穆,坐于象征着威严与权势的堂主之位,直视着昔日旧友,站在门口的孙明鸿。
      “你来了。”叶卿身形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半抬起头。
      “多年不见,顺道来看看你。”
      孙明鸿上前一步,依旧与高座上的那人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一手搭在孙长泽的肩上,说道:“这是我儿。”

      叶卿点头,视线却至始至终不曾落到过孙长泽身上,他的表情依旧冷漠,只是转向身后小孩的时候,脸上的冰冷面具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
      “我徒弟。”叶卿简单介绍时,孙长泽才注意到,那把立于高台的堂主位后,还站着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看上去年龄比他还小,穿着一身红色襦裙,孙长泽愣了一下:竟然还是个女孩儿?
      孙明鸿皱眉,看着叶卿身后,但却没有将惊讶表现出来,只是说:“叫什么?”
      叶卿没有答话,侧头对身后的小孩道:“你先回去?”

      山门为来客打开一边,月光照入,高台上,叶卿坐在阴影里,脚边是卷着细雪的光,就像是一个黑夜与白昼的交叉世界。
      “我从北边带回来一个消息。”孙明鸿识趣地转开话题,料想方才那位小孩不是一般人。
      叶卿沉默地看着孙明鸿,目光融进阴影里。
      过了一会,叶卿低沉地开口:“我就知道你不会单纯地只是来看看我。”

      孙长泽茫然地站着,他仿佛被遗忘了,他听不懂父亲与叶卿的对话,也不想听,他现在只想离开。
      孙明鸿笑了一下,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不再管还站在一边的儿子,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祁门飞雪,”孙明鸿品了口茶,感叹道,“堂主当年的喜好还是没变啊。”
      叶卿看了他一眼:“惹上了七镜门,就跑到我这里来避风头?”
      孙明鸿半点不意外地看着他:“果然,江湖上什么事都瞒不过叶堂主。”

      叶卿身后的墙壁上,司战的白虎浮雕双目炯炯,睥睨世间,他的左手边放着一盏乌木案台,漆黑长案上,呈着一把黑色的玄铁重剑。
      威慑江湖的山河剑。

      他带在身边的小孩早已离开,孙长泽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叶卿一直将念伍保护得很好。

      是以当时的孙长泽并没有认出,那个蹲在花丛里找东西的小姑娘就是念伍。

      “你说得对,”车厢里摇摇晃晃,孙长泽背靠软垫,抬头出神地盯着一个地方,缓慢地说,“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比不过你。”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嗓音却带着些许颤抖。

      坐在她对面的念伍皱起了眉,即使看不见她的脸,孙长泽也能大致想象得出她现在的表情。
      “那为什么还要比?”念伍说,“你的求胜心太过强烈,这并不好,孙长泽,欲望总有一天会彻底击败你。不过这并不妨碍我感到疑惑,你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不如放手罢。”
      “别急着嘲讽我,先听我把话说完。”孙长泽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望着虚空,“我跟你不同,你是断燕堂的人,是叶卿的爱徒,曲云役甚至至今都在搜寻你的下落……想毕你和他们的关系也不一般?我说的对么?”
      念伍没出声,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孙长泽也不在乎了。

      “你有个爱你的师父,他把整个江湖变成你的靠山,教给你一身武艺和本领,你看,你无论是什么,都比我……”

      “孙长泽,闭上你的鸟嘴。”
      孙长泽:“……”
      念伍停顿了一下,直到车轮的轱辘声逐渐变小,道路开始变得平坦起来。
      她吸了一口气,仿佛等到情绪平静下来,才继续道:“为什么你总是能说出这么欠操的话?”

      “我说错了吗?”孙长泽看着她。
      “是,大错特错。”
      念伍攥起拳头,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一拳砸向什么地方:“不过这次我并不打算纠正你了,你就这样认为吧……很好,现在我很累,你最好闭嘴,不然把你扔下去。”
      “你永远都是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孙长泽轻轻地笑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认真地看着念伍的眼睛,“还是说,无论是谁,都无法入你的眼?”

      念伍恶狠狠地咬牙,拳头挥到一半,有突然停下。
      “在这一点上,”念伍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孙长泽认真地看了一会,嘴角向上一牵,扯出一个笑来,“你们倒是很像。”

      心底像是有块地方被猛地击中,念伍的表情有片刻的怔忡,随即放下了手。
      “我早已不是断燕堂的人。”

      记忆中,那首阳关三叠再次响起,曲调清越悠扬,却又仿佛边塞之音,飒然有力。
      这首曲子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在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那双有力的手将她带离苦海,由暗到明,由浊到清,从此挣脱泥泞混沌的过往,走向柳暗花明的对岸。
      当霞光被他抛在身后,念伍便知道,自己的眼里终将只剩下那片满山偏野的红。

      只是笛音依旧,吹笛的人却再也寻不见了。

      念伍转开头,撩开车帘,看着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呼出了口气。
      “到地方了。”

      马车驶入宽阔街道,沿街商铺还没有关门,客栈的红灯笼却早早地被点亮了。
      “少爷,”卫芝隔着车帘,轻声问道,“天快黑了,要连夜出城么?”
      车厢内,念伍抬起头,盯着对面的那人。
      孙长泽考虑了一瞬,撩开窗帘看了一眼,最后一丝天光隐入云层,天块黑了。

      “先在城里留一晚吧。”孙长泽放下帘子,看了念伍一眼,“也不急在这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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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爬叶卿的墙头拉=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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