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醉

作者:谈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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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恨相识


      我骑着事先备好的马,伏在马背上,飞速向风月崖的方向赶去。

      我并未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已经快得不正常。眼前不断闪烁着斑斓的彩色,呼吸急促,我却以为只是因为大事已了,过于兴奋罢了。
      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崎岖颠簸的山路时,我终于抑制不住剧烈的恶心感,一把勒停了马。
      然后翻身而下,蹲在路边的草地上,“哇”地一声呕出了一大口污血!

      “……”
      我重重地喘着气,用力擦掉唇边的血迹。嫁衣鲜红,血沾在袖子上,并不甚明显。
      那马儿乖巧地站在我身边,见我起身,喷着响鼻,低下头蹭了蹭我的手。
      我看着它,深呼吸半晌,没有再管自己身体的异常,抓着缰绳继续向前走。
      “还、还有一点……加油……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这般艰难地走到了风月崖。当看到视线尽头那抹雪白的身影时,我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他真的在!他真的如约在那等我!

      我松开缰绳,提起裙摆,快步向那人跑去。

      “神仙哥哥——”
      声音带上了一丝细微的哽咽,种种憋在心头不可言说的,那些处心积虑,担惊受怕,都快要在一瞬间倾涌而出。
      想要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把一直以来所有的心事好好告诉他。

      宾以寒转过身。

      我离他只有堪堪几步的距离,对上他的视线时,硬生生刹住了步伐。
      刹那间身体如坠冰窖,冻得浑身颤抖。

      神仙哥哥一双乌黑的眸子,比千年寒潭还要冰冷,像是将所有光都吸进去了,漆黑而毫无温度。
      我从那里面,看不到我的影子。
      “婚礼结束了?”声音也很冷,不给我任何机会回答,淡漠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道,“看来是的了。”
      我如鲠在喉,面对那刀刃般锋利的目光,一时失了声。

      “宾某原以为昨日方姑娘已经给了自己答案,在此处等候,也不过是为了守约。”
      “不知姑娘竟会亲自前来,彻底断了宾某的念想。”
      他唇边露出一道极淡的,自嘲的笑:“干脆利落,却也是你的作风。”

      “不是,神仙哥哥,你听我解释……”
      我心里着急,许久未喊过的称呼脱口而出。
      有那么多想要告诉他的——婚礼并没有进行到最后,我并未嫁给方且臻,还有一直以来我的那些计划……
      可他却只用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我那尚未出口的所有话语都堵了回去。

      “别那么叫我。”
      宾以寒眼中闪过一道厉色。我不知所措地下意识闭上了嘴,茫然又惊惶地望着他。

      “别叫我神仙哥哥。每次听见你这么叫我,我总会想起她。”
      “但我错了,你并不是她。”
      他微垂眼睫,注视着我袖中露出的那节手腕,眼神黯了黯。
      “即使一样喜欢穿红衣,戴着串玉红绳,你们也,不是一个人。”

      血气如滔天潮水,瞬间涌上了喉间。
      我猛地捂住嘴,像是要狠狠压下那一口血,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在说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把我当做谁了?

      有些更久远的记忆,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他最开始对我说的那句,“你为何也……这么懂我呢?”,让我开心了很久很久,以为自己对他来说已是善解人意的存在。
      可是那时我昏了头,独独没有琢磨为什么他会用,“也”这个字。
      他分明对我手上的那根红绳有所注意,我却未能细想其中种种原因,就那么匆匆略过。
      ……

      身体好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轻飘飘地,没有着力点,整个人是虚浮着的,仿若置身梦境。
      对啊,这种感觉,是梦吧。我现在,是在做噩梦吧。
      不然我怎么会听到,我的神仙哥哥,对我说出那么可怕的话语呢?

      ……我真可笑。
      我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有什么值得宾以寒喜欢的地方,才吸引得他对我有情。
      结果现在却得知,从一开始,我就是,他心里某个人的影子。

      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的手腕,仿佛是不愿相信,那枚温润的红玉,是他对某个人深深的执念。
      “……是我的。”
      沉默很久很久之后,我喃喃道。

      宾以寒怔了怔。
      “给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
      我摩挲着腕上的红玉,眼前一片恍惚。声音发抖,甚至带上了细微嘶哑的哭腔。
      “你把它送给我了,你不能要回去。”
      “我不还给你!绝对不还给你!”

      眼泪不能掉下来,绝对不能,这是做梦,做梦时是不会真的哭出来的。
      手脚酸软发麻,竭尽全力也无法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东西,这种感觉,也是做梦才会有的。
      这一切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宾以寒露出一个不忍的神情,又像是为我那近乎疯狂的呐喊愕然,眉头微皱,却没有再说出什么刺激我的话。
      “我不会要回去的。”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本来它也不属于我,它的主人,早就死在十年前的大火之中了。”

      火?
      我已经无法分辨出他在说什么,只隐隐听清,它的主人已经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因为他心念念的白月光死了,所以我才会有机会,作为一个和那个人相像的替身,这般接近他么?

      “也许该怪我。是我……不够了解你。”
      宾以寒深深注视着我。
      “我不该一厢情愿强加自己的想法在你身上。不该抱有期待。”

      神仙哥哥啊,我已经很痛苦了,你为什么还要往我心上再插一刀呢?
      你不该抱有什么期待呢?
      是现在的我让你失望了,让你觉得不像那个人了。
      还是正如你所说的,一厢情愿地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到现在发现,其实我并不是你心中那个完美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那我,还需要再跟你解释,这一个月以来,我的种种算计,种种谋划么?

      不需要了吧。
      你喜欢的可能只是一句偶然的“神仙哥哥”,可能只是那个身体孱弱需要人保护,会被别人算计被推下水的,单纯天真的小白花,可能只是你以为像某个人的方承陌。
      不是真正的我。
      不是这个百般谋划,手上沾满鲜血,煞费苦心地复仇的我。

      那我的解释,也不会有用的吧。

      风月崖的风很大。我的头发凌乱地半遮着视线,身上出了很多汗,额前,脖颈间,后背,全是一片湿哒哒的冷汗,被风吹得冰凉。
      宾以寒站在我面前,白衣绝尘,眉目清俊,如同仙人。
      他腰间还配着一根制作粗糙的竹萧,是我先前同他去雾山竹海时做了送给他的。
      那时第一次削竹子,即使有手艺人好心教,我仍然被竹子的刺扎了手。一直忍着疼没告诉宾以寒,回家自己拿细针将竹刺一点点挑出来。
      疼算什么,看到他那么珍视我亲手做的竹萧的样子,比什么都幸福。

      “这个,还给你吧。”
      宾以寒解下竹萧,递到了我面前。
      声线清浅:“以后我也不会奏萧了。”

      ——所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不是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了。
      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
      我都错了。

      无论是前世也好,现世也罢,穷尽我所有努力和义无反顾也追逐不到的爱,就是我的诅咒。
      王府那么冷,我一个穿越时空的孤魂野鬼,不小心进了那饱受摧残的躯体,不见得就能让自己活得暖一些。
      前世是个俗人,这辈子除了替原主报个仇,便是能走一步是一步,享受一下来之不易的重生罢了。
      可是见了宾以寒,我的天真回来了,我的懵懂回来了,我那对爱早已不存期待的心,都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想抛下过往的恩怨爱恨,呆在他身边当一个什么都不用多想的傻丫头。
      结果呢?

      以为真心换得一片真心,最后才得知,我是傻,傻的人,也只有我。
      我交付的真心,换来的从来是镜花水月,是给另一个人的。
      但我怪不了谁。
      不是他负了我,是我太傻,轻易以为他是我穷尽两世追寻的归宿。

      ……是我负了自己。

      我没有接过竹萧,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
      汗湿的刘海半遮着视线,微不可闻的声音顺着风,轻飘飘地落在面前那人的耳畔。
      他的神情骤然一凝。
      “……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
      “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
      陡然由近乎疯狂的低笑,变成了一声哽咽。

      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有什么黏腻的液体,从捂住嘴的指缝间流了下来。热热的,带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脸上,手上,全都沾满了血。控制不住的血从口中不断涌出,害得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
      “咳、咳咳咳……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

      那张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失态的惊异,乌黑的眸子睁得圆圆的,双唇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颤抖着抬起手,似乎想伸向我这个方向,手在半空中突然直直地停住了。

      我闭上眼,微微扬起头,努力扯着唇角,试图笑一下,却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困兽般的呜咽。
      “……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注)

      这个梦太苦了。
      比以往任何一个梦魇,都要来得撕心裂肺痛彻骨髓。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在胸口搅动着。
      好想快点醒过来啊,要怎样才能醒过来。
      是不是只要跳下去了,就能结束这一场噩梦?

      “方承陌——!”

      似曾相识的失重感。
      同前世我死前坠落时,一模一样。
      ……啊,原来这都是真的。
      原来,我已经好久没有回想起,其实我本就是个,早该死去的人啊。

      烟霞散彩,日月摇光——风月崖啊,真是个极美的地方。
      不知我这一片红衣坠下去,在霞光之中,会不会像秋日的红枫落叶一般,多少给这冷寂无人烟的云山仙景,增加一点灼眼的色彩呢?

      身体没有任何着力的地方,条件反射地紧绷了一瞬,却立刻松了下来。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整个人被卷入疯狂下坠的漩涡中,只剩下耳边呼啸的风声。
      最后退的那一步,便是无尽深渊,万劫不复。

      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宾以寒露出那般惊愕的表情。
      也是,换做谁在自己面前跳了崖,都会有这种反应吧。
      他……会有哪怕一秒的后悔和心痛么?

      算了吧。
      猛然发现,到头来,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真心爱我——不是为了皮囊,不是为了所谓的习惯,也不是为了别人的一个影子,而是,真心爱我这个人的灵魂。
      算了,不是梦也好。迟到那么久,该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我只盼判官能看在我替原主报了仇,了了心愿的份上,给我的功德上添一笔,下辈子,能普普通通爱一次。

      眼泪如溃堤的洪水,猝不及防地顺着紧闭的眼角滚落下来。
      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我还在想,真好,至少到最后,他也没有见过我流泪的模样。

      注:出自南宋·戴复古妻《祝英台近》。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四载:“戴石屏先生复古未遇时,流寓江右武宁,有富翁爱其才,以女妻之。居二三年,忽欲作归计,妻问其故,告以曾娶。妻白之父,父怒,妻宛曲解释。尽以奁具赠夫,仍饯以词云。夫既别,遂赴水死。可谓贤烈也矣!”
      两人均知典故,故而一出口便知有寻死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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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警,吃不下刀子的建议等下一章再一起看!
    打作者可以!不要打负分!(跪地
    这几章情节原因写得有点痛苦,所以更得慢,再次猛虎跪地!
    再次求求了别盗文了啦啊啊啊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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