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玦

　　贺玦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镇的世界一点也不了解。

　　他只知道于镇是一名警察，但贺玦从未见过他工作的样子，也从未见过他的开心，他的失落，甚至不知道警局的具体位置，只是听陈华说过在距离甜品店千米之内的位置。只有在甜品店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对方真实的存在，仿佛一出了这里，两人就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他感觉自己只迈了一只脚踏入人界，另一只还在千年之前的雪堆里深陷着。以前他不懂爱，现在他有了喜欢，并且妄图用这种喜欢来赢得自以为的圆满。只是这前途的艰难，他所有能预想到的艰难，正开始席卷而来，他不能再被动地陷在那漫天的雪地里，他要再努力些，努力成全现在。

　　贺玦手里捏着那张写着于镇电话号码的小纸条，他清晰地记得于镇在写下这串数字时略带嫌弃的表情，上面的数字也早已经倒背如流，只是未曾打过去而已。

　　第一，他还没有手机，第二，于镇还没有超过两天没有来的情况。自然就没有打电话的必要了。

　　但是现在看来，有这个必要了。

　　“大大，把你手机借我用下。”贺玦对正在玩游戏的大大说。

　　“好啊，师兄，你会操作吗，我教你？”大大停下手里的游戏，热情地回答。

　　“帮我打这个号码吧。”贺玦将小纸条给了大大。

　　“师兄，这谁的号呀？”小小好奇地问。

　　“于镇的。”贺玦看着大大操作的步骤，默默地记着，然后自己试着拨打。

　　他接过手机，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按着数字，好像这是个重要的仪式，不允许有一点差错。

　　拨到最后一个数字，贺玦学着大大的动作，将手机轻轻地贴在耳朵旁边，嘟……嘟……嘟……一阵机器冰冷的声音在贺玦耳边响着，直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提示音出来，贺玦默默放下手机，又拿起，重复刚才的步骤，拨了一次，然后又是一场失落。

　　他将手机还给大大，又回到收银台。已经快到关店时间了，路上行人零零散散地走过，车辆的轮廓在城市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地清晰，这个夜晚更往常一样安静中带着一丝喧闹，又好像有点不一样，喧闹中带着一股失落和无措。

　　在拨出电话之前，贺玦设想过无数次于镇接到电话的情形：于镇肯定会惊讶，然后数落他一顿？于镇可能在忙工作，就匆匆地电话挂掉？于镇可能正在家里休息，没有来甜品店的打算？于镇可能正在和贺玦不认识的朋友们娱乐，喝酒、然后在喧杂的背景音中挂到电话？

　　无数的可能性在贺玦的心中缠绕，他理不清了，也不想理，他仅仅是想知道于镇的安危，想听听他的声音证明一种微妙的存在。

　　他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想念。

　　就这样过了三天，于镇还是没有出现，中间贺玦也打过电话，换来的却是对方关机的冰冷的提示音。

　　原来与一人失去联系是这样简单的事，又是这样悲伤的事。他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的消失了，没有一点前奏，没有一点音讯，包括他的重新出现。

　　大大接到于镇电话的时候，是于镇消失第六天的下午，他认出了这个号码是于镇的，便拿着手机给了贺玦。

　　“喂”于镇礼貌地问着，显然他并不知道电话对面是谁，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摸到自己的手机，谁知一开机看到这个不认识的号码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便回拨了过来。

　　“我是贺玦。”贺玦听见手机传来于镇的声音，带着一份远方的朦胧，愣了几秒钟回答道。

　　“这是你的号码？你买手机了？”于镇惊讶地问。

　　“不是，这是大大的。我还没买。”贺玦解释道。

　　“哦，有事找我？怎么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于镇好奇地问。

　　“有。”贺玦沉思了一秒，说。

　　“说吧，什么事？”于镇现在正坐在警局外面的台阶上，摩挲着手里已经点燃的烟，笑着问道。

　　“我在想你……为什么这几天没来？”贺玦终于知道了这几天的烦躁原来是因为想念，可他不能说出来。

　　“出任务啊，怎么？提拉米苏卖不出去？”于镇依然坐在台阶上，只是手夹着烟，放在了嘴边。

　　“没，我没给人推荐。”贺玦说。

　　“那怪不得卖不出去。”于镇吸了一口烟，调侃地说道，烟雾从他嘴里钻出来，一片空白。

　　“你现在在哪？”贺玦在听到于镇声音的时候逐渐心安，然后又迫切地想知道对方在哪。他只是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欲望，最艰难的渴望。

　　“在警局啊。”于镇起身，将烟头扔在脚边，用鞋底熄灭了那微弱的光亮。

　　“我来找你。”贺玦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哎，别，警局现在忙着呢，才抓着人。”于镇走到垃圾桶旁边，将刚才捡起来的烟头扔了进去。

　　“哦。那你忙。”贺玦只好作罢。

　　“我下午晚点来，几天没吃甜的怪想的。”于镇想了想说。

　　“我也想。”贺玦低声说。

　　“呵，得了吧，你这个每天泡在甜品里的男人。挂了！”于镇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裤兜里，往警局里面走了进去，这被人惦记的感觉真“麻烦”。

　　而本该在甜品店的贺玦赫然出现在警局大门的转角，目不转睛地看着于镇离去的背影，这是他第二次见到于镇穿警服的样子，挺拔的身姿，威严的气势，他想要征服，他想要索取。

　　只是现在他只需要得知于镇的安危，当他看到于镇完好无损时，他终于放心：幸好没受伤啊……

　　下午，于镇依言来到店上，贺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收银台前，准确地说，整个店都没有见到贺玦的人影。

　　“你好，一份提拉米苏。”于镇知道对着收银台上的小小说。

　　“好的，贺玦师兄在楼上等你呢。”说完，准备领着于镇到楼上去。

　　贺玦搞什么鬼？难道二楼还有座位？

　　于镇被送到楼梯口，他迈上楼，一步一步，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紧张。踏上最后一节楼梯，只看到空空的客厅，一片空白，茶几上连水果都没有，只有阳台上的几抹颜色。

　　他转过身，竟然是开放式的厨房，而在厨房里背对着他的不就是贺玦吗？贺玦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围着一条浅色的围裙，手里正拿着奶油往蛋糕上面挤，动作显得优雅又有点生硬。他的左手边还放着面粉，筛子，水果，贺玦伸手，侧身，夹起一块草莓往蛋糕上放去。于镇清晰地看到了贺玦修长的手指和专注的表情，不禁愣住了。

　　手指可真长啊……

　　怪不得网上都说认真的男人真帅呢……

　　谁要是成为他的男朋友是真幸运……

　　Stop！我又在想些什么，竟然对着一个男人犯花痴了，魔怔了。

　　“于镇？于镇！”贺玦发现于镇站在那的时候，叫了几声没应，只得走到他身前。

　　“干嘛！离我这么近干嘛？吓死大爷了。”于镇看到贺玦在自己身前，终于回魂，推了下贺玦，忙退后几步，大声地吼到。

　　“你，在想什么？”贺玦笑着说。

　　“无可奉告。”于镇模棱两可地回答着。

　　我要是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坐一会，马上好了。”贺玦指着客厅的沙发，示意于镇过去坐着。

　　“成吧。”于镇走过去坐着，拿出自己的手机，鬼使神差地打开照相机，对着贺玦的背影来了一张。

　　当听到“咔嚓”一声时，于镇突然为自己的智商感到担忧：妈的，竟然忘了关声音！没有听到……没有听到……

　　“你在拍照？”贺玦听到声音后，问道。

　　“对对对，无聊嘛，你们这沙发上面的花还挺好看。阳台也好看。”于镇快速的回答。

　　“是吗？照片给我看一下？”贺玦端着盘子，走过来。

　　“删了删了，没照好。”于镇欲盖弥彰地拒绝。

　　“哦，说起来我们还没合照。”贺玦放下蛋糕，挨着于镇坐下，慢悠悠地说道。

　　“不需要，两个大男人要什么合照。”于镇拒绝。

　　“需要，交朋友的必要步骤，留影。”贺玦一本正经地说。

　　“又是你哥说的？”于镇调侃道。

　　“不是，我说的。”贺玦盯着于镇，好像不容他拒绝一样。

　　于镇只得拿起手机，对着两人的脸部，贺玦突然把脸贴在于镇的耳朵旁边，于镇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按下了拍摄键。

　　“给我看一下。”贺玦说。

　　“看呗，你帅气的朋友。”

　　于镇说着把手机凑到贺玦面前，却不料一滑，赫然出现了偷拍的贺玦的背影，又连忙滑回来。

　　他没看见……没看见……

　　“我没那么高。”贺玦说。

　　好吧，瞎子才看不见……

　　“我也觉得，这只能说明我拍照技术好。”于镇说。

　　“是，偷拍成这样不错了。”贺玦笑着说。

　　“你！”于镇不说话，端起茶几上的蛋糕，吃了起来。

　　“慢慢吃。”贺玦说。

　　于镇忍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一声不吭地吃。

　　“去我房间看看？”贺玦见于镇已经吃完后，低着于镇说。

　　“怎么？这又是交朋友的步骤？”于镇抬起头来，玩味地看着他“如果我不去呢？”

　　“那只好去你那了。”贺玦想了一会，认真地说。

　　“你认真的？”于镇再次见识了贺玦的脑回路，懊恼地问道。

　　“我像是开玩笑吗？”贺玦笑着说，并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并在看到于镇乖乖地跟上来的时候，嘴角更弯了。

　　要不是看在你做甜品给我吃的份上，我还不来呢……

　　于镇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贺玦的房间，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只有床，衣柜和没有书的书桌，他注意到床头贴着一张便利贴，正打算凑近看，就被贺玦一扯，被迫欣赏窗台上的盆栽了，便利贴也被他忘在了脑后。

　　“看完了，我回去了。”于镇从贺玦的房间出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等下，然后呢？”贺玦叫住于镇，说道。

　　“什么然后，哦，你的房间非常的整洁，清新，好看。”于镇恍然。

　　“我是说，我什么时候去你那？”贺玦几步上前，走到于镇的前面，慢悠悠地面对面地对着于镇说。

　　“什么？谁说我要你去我家了？”于镇抬起头望着比他高过半个头的贺玦，激动地说，没事长这么高干嘛，这种感觉超级不爽！

　　“你已经进过我房间了，朋友。”贺玦理所当然地说。

　　“反正今天不行！”于镇现在十分懊悔：怎么一不小心就被套路了呢。

　　“好吧。我会提醒你的。”贺玦让开道，让于镇走在自己前面。

　　“你前几天都在忙吗？”贺玦问。

　　“别提了，蹲了几宿，那人特狡猾，还敢用刀袭警，不过拳脚比起我来是差多了，今天可把人给逮住了。在警局关着，正审着呢，爽快！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于镇快速地说这几天的经历，把过程都省略了。

　　“伤到没？”贺玦听着于镇的话，清楚地知道抓捕的过程并不是那么简单，他不清楚于镇前几天经历的险恶，他只知道这份险恶会随时把他从自己身边带走，就那样毫无声息地带走。他只能变得更强，才能阻止这种局面的发生。

　　“没。不然我还能在这？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我。”遇着快速的下楼梯，好像是证明自己说的话绝对真实。

　　“那就好。”贺玦说。

　　两人一起下到一楼，走到甜品店门口，于镇转身对贺玦说：“行了，走了！”

　　“恩。别忘了交朋友的第三步。”贺玦靠在门上，说。

　　“操，我说过的话就不会收回来的。”说完，并转身往外走去。

　　贺玦看着于镇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这漫天的夜色中，想起来，一千年前似乎自己永远走在前面，没有见过少年的背影。原来，当初于镇看着自己的背影是这样的感觉，触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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