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向]

　　第十二章想要活下去吗？
　　鏖战后的第六天，奈金那雷的王都。

　　铺照在飞满着虫蝇的街道上，曾经连片的古朴的房舍变成了废墟，凝固的血液和燃尽的土灰沾染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混杂着腐败恶臭等难以言喻的味道笼罩着这座曾经繁华过的城市。

　　饿得神志不清的奈金那雷人依瘫在废墟之上哀吟，不远处还剩着一点点火星的火土堆勉强能提供出一点点虚妄的温度。在那一条径直将高耸王宫与城门连接到一起的长街上，在城门瞭望台的中央，一名瘦的皮包骨的几乎撑不下去的士兵仍在坚守着。

　　他依靠着墙壁才能勉强让自己坐着，他的视线仍保留在城门之外，尽管身上的制服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认不出本来的模样了，但他仍然记得自己的职责——他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受到奈金那雷王国的抚养照顾，为王国守好最后的疆土是他的责任。

　　但是长时间的绝食状态让他没有力气，仅是小小的晃动了一下，就让他不得不放弃先前的想法，重新看向城门之外。

　　忽而，他眨了眨眼睛。日光氤氲，他仿佛花了眼，寂静了很久很久的城外忽而扬起巨大的灰尘，一个人拉扯着一只庞然大物正缓缓走进城来。

　　那只庞然大物显然是一只还没有死绝的娜迦山雪象，象！动物！死亡边缘的士兵忽而瞪大了眼睛，强烈的饥饿感和巨大的求生意识迫使他勉力站立起来。

　　娜迦雪象是娜迦山脚边群居的一种野生物种，肉质肥美，性情温和，常被前往娜迦雪山的猎人们捕食。在最初断粮的时候，阿加尔也曾动过心思要带着围困在这里的人们去捕猎，但因为娜迦雪山实在太远太危险，风暴几乎常年围绕着进入雪山的峡口，那是唯一一条能进入山内的路径。

　　不止奈金那雷剩余的老弱残兵，甚至是精神识海被锁定的哨兵阿加尔本人都会被断送在峡口上。

　　瞭望台之上，传讯编钟被狠狠地敲响。在以往代表着王的意志的编钟在初升起的太阳里，伴随着肉的香味将讯息传递到王都的每一个角落。

　　食物的吸引力是巨大的，那些仰躺在废墟之上等死的人们渐渐循着编钟声围了过来。佝偻着的他们的状态远比那位士兵要好一些——此时的他们手里已然没有再握着可以解渴的地葡萄果了。也许是生存的意志最终压倒了愚昧无知的信仰，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但是周岁岁已经不太关心了。

　　愚昧使他们偏信忠诚，过度忠诚又让她们迷失自我，到最后生存的希望握在手里却仍旧跪着祈求别人给予救赎，这算什么？

　　周岁岁放下手中的木桩，编钟敦厚沉重的声音由近及远缓缓消无。城楼下，慢慢汇集而来的人们只有几百个，这或许是这个王都里仅存的还活着的人们了。

　　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扫过去，一双双沉痛无光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娜迦雪象。饿到极致的她们即使是看着活生生的象都止不住吞咽唾沫，她们互相看着，对于奈金那雷王室的忠诚想被挂上凌迟台上，死神凝注，本能的求生欲蠢蠢欲动……但，她们最终却还是按耐住了。

　　愚昧的她们仍旧不会越雷池一步，长年累月，耳传心教下来的绝对忠诚让她们绝对的忠诚着最后的女王，最后的希望。

　　几乎，要击垮意志的饥饿感袭击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她们转而看向城墙上的周岁岁，此时，被她们视为希望的年轻的女王指着猎杀回来的雪象，一字一句地说道：

　　“肉在这里，你们想活下去吗？”

　　从王宫里赶到的阿加尔刚到就听到里这句话，她惊了惊，仰头逆着光看城楼之上。周岁岁的声音散在风里，整个人冷清得不像话。

　　这绝不是卡莉斯塔，她所认识的卡莉斯塔是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冷冽的内心和话语的。这得是有着几十年的时光积攒沉淀才能有的从容不迫，在她眼中，城楼下站着的或许都不能叫为臣民，她并不认可她们，不认可到甚至不愿意担任女王。

　　是的，在那一刻，阿加尔确认，确认自己在那一眼望不见的冷清中窥视到了年轻的女王的心思。

　　周岁岁不见得说的多大声，但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想活下去的话，现在就去把奈金那雷的王宫拆了。每一个人，听着，我说的是每一个人，只要你能从王宫里搬出一块砖，多大都行，哪怕想拳头一样，你就能分到一块能让你活下去的象肉。我只带回了一只象，肉就这么多，先到先得，拿不到肉的人或许只有死亡能让她不再悲苦。”

　　阿加尔震惊得无以复加。“陛下！”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哀哭出声，仿佛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信仰着的女王会这么绝情的对待她们。哭声一声接一声的，将安静的窝在周岁岁肩膀上的小麻雀惊得飞起。

　　“陛下……”

　　“卡莉斯塔陛下……”

　　长时间的缺水让她们气息都变得微弱，她们哭着，隐约中还能听到告饶声，求救声……但周岁岁并不理会。

　　索妮一行人也紧跟着阿加尔出来了，她们跟在最后听到这句话也纷纷愣在原地，谁都没有发现一个饿得不行的孩子，头也不回的，跌跌撞撞地往王宫的宫门跑去。

　　这仅仅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显得很是稚嫩，还是完全不知道去王宫里搬一块砖代表着什么的年纪。而且，也许是父母宠爱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他看起来除了瘦一点，力气小一点外，整个人精神还算不错的，脑袋也还灵光，还没有变成偏信木讷的模样。

　　挤过哀哭的人群，他发了疯的往前跑，将所有的绝望痛苦抛进风里，只剩下内心深处浮现的最后的希望。

　　阿加尔奔上城楼找到了席地安坐的周岁岁。长久的帝王威压下，几乎没有人敢于做出不一样的动作，雪象就放在脚边，而女王就坐在城楼上。周岁岁甚至不需要将雪象吊起来，放到安全的位置上，因为压根没有人愿意第一个触碰规则，毁坏信仰，哪怕她们已经饿得要死了。

　　“陛、陛下……”

　　周岁岁转过头看到阿加尔，照面第一句话就是：“哦，看来你已经好了？正好，你去楼下帮我看着，有没有人搬砖回来的？”

　　阿加尔张张嘴，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说那一句，深深的无力缠绕着她。她脑中有千百个问题，比如你昨晚去哪儿了？你怎么会那么多？你为什么不想但女王了？或者你从哪里来？甚至于雪象是怎么来的等等，但话到最后，所有的问题都被吞下，她只问道：

　　“为、为什么要搬砖？”

　　“不卖力气，哪里来得饭吃？”周岁岁诧异，解释的十分理所当然。

　　阿加尔：“……可是为什么要搬王宫的砖？”她不能明白。

　　王宫是整个奈金那雷疆土里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是完好的地方了，那里虽说不上金雕碧瓦，但也古朴大气，哪里有闲砖可以挪移搬开到这里呢？何况，那是王宫，是奈金那雷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从那天周岁岁在宫门口遇到那名抱着孩子求救的老妇人一样，她亲手斩断着孩子的生存，将最后的地葡萄果拱手相让，却舍本追末一声接一声地不停地祈求着别人救她的孩子。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笑。这全都是愚昧无知的忠诚带来的过错，而她周岁岁不需要愚忠的臣民。

　　周岁岁笑了一笑。“阿加尔你要知道，信仰和生命是最能剥夺人们的意志的两种东西啊，但很多时候他们不是对立的。我想教会他们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信仰这种东西，活着才能叫做信仰。”

　　“可是，那是王宫！”这个地方在奈金那雷人的信仰里，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一旦她们听从周岁岁的安排搬来一块砖，这将在他们坚如磐石的信任里亲手撕开裂痕，那会是永远弥补不了的裂痕，不久之后，没有了忠贞信仰的他们会将没有过多士兵守卫的王宫砸个稀巴烂，甚至连女王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不可以，陛下，这会使得国家变得动荡不安……”

　　“这个国家还能怎么动荡呢？”周岁岁垂眸看着她。

　　“生存是人类的本能，你看看她们，她们连本能都无法保有，像一潭死水。你看着她们在呼喊求救，可她们已经死了一半了，那我救不救她们又有什么分别呢？。”

　　“希望是自己的，阿加尔，你得爬得起来想拉你的人才能拉得住你。”

　　站在阁楼边上，阿加尔几乎是用尽力气才面前站稳，她听到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埋在绝望里的奈金那雷随着风动透出一抹光来。

　　一名稚嫩的孩子双手抱着一块砖石，跌跌撞撞的闯进人群中。他摔了很多跤，身上到处都是新擦的伤痕，但他仍然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石头，直到闯到人群的最前面，将手里的砖石高高举起。

　　“我、我拿到……”一开始孩子因胆怯声音不大，渐渐地，随着高举的双手，他变得坚毅起来。“我拿到了，我拿到了！女王陛下，请给我肉。”

　　周岁岁看着，冷冽不进人的神情有了松动，她轻轻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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