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桃枝血

　　自从跟苏绾仪一起吃了一顿饭之后，二小姐苏绾则来曲径通幽的频率就勤快了些，这天苏绾则就拎了淮南来的新贡橘给她尝尝鲜。越矜华前几日来苏绾仪的房中小坐，说到底还是简薄了一些，就命令丫头那了几件汝窑白瓷来给她和几件牙雕犀角的饰物给她，苏绾仪命丫头折了栀子花插在瓶里，清雅的栀子香弥漫了整个房间。苏绾则才到门口，就闻到了那股清气，她来的时候，苏绾仪正坐在窗下的榻上读书。曲径通幽仿的是苏吴这些地方的建筑，青瓦白墙，四周穿廊皆是竹木所制。曲径通幽栽了的竹子亦是十分错落，或依窗而建，或傍门而立。此处的内堂设的桌椅也让越矜华给换了一遍，都摆上了竹根雕的一套扶椅和茶几。西边的耳房设做了书房，书案琴具一应俱全，东边就做她日常歇息的地方。

　　碰巧苏绾仪在看白乐天的诗集，两人就着诗词谈了起来。苏绾柔虽然读了诗书，可是她孤傲得紧，与苏绾仪和苏绾则不亲近，苏绾则现在就来找这个妹妹说话了，现在在苏绾则眼里，苏绾仪是府里唯一能够说话的姐妹了。“如今府里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五妹妹到还这么悠闲。”苏绾则提着裙子从屋外走进来，一直懒懒卧着的苏绾则急忙起身去迎她。“二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日头还大着呢，万一中暑了怎么好？而且你进来也不叫人通传一下。青璃，看茶。”虽然苏绾仪与苏绾则的关系在升温中，可是苏绾仪毕竟还多留了一个心眼，这种日常交往也是她还是要很客气很周到。她们俩刚刚一起用过午膳，现在日头还毒辣着，苏绾则怎么这时候过来？

　　苏绾则步伐摇摇，她踱到苏绾仪边上的竹制小凳上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摆设：“以前都说你这边里摆设简朴，说远不如我的屋子华贵，我今日却不这么觉得。这程设到底风雅，很称曲径通幽四个字。五妹妹这样，倒让我想起了竹林七贤。其实我倒是喜欢你这个地方，过几天搬过来住几天才好。”青璃在这个时候倒了茶来，一盏青瓷茶杯，悠扬茶香与栀子之气共处，令得苏绾则精神一振，心情更加愉悦。
　　“嵇康的风骨，岂是我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若是姐姐不嫌弃我的地方，别说是住几天，你住上半个月都使得。”她是活在黑暗里的人，手上握着鲜血淋漓，背上扛着多少人的性命，而嵇康先生光风霁月，行事磊落，是世间都少有的君子，苏绾仪自己都知道自己不配。苏绾则的柳叶眉微蹙，她伸手戳了戳苏绾仪的脸：“行，得几天我回了母亲，就搬过来这边住。”
　　这倒是问到了苏绾仪，如今自己才十一岁，还没有走到那条血腥腐朽的路上去，既然还没有发生，也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此生与前世不同，前世她无依无靠，完全靠自己的一双手走到万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那么这一次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也许她可以走条不一样的路，去弥补自己前世的罪过。“哪有什么事情？二姐姐，嵇康那样有才学的人，我不过是一粒芥子，可不敢与古人比肩。”苏绾仪露出看起来天真无邪的笑容，将刚刚的话特别巧妙地圆了回去。

　　苏绾则这才想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由头来，对苏绾仪说“我带了一点橘子来给你，今天早上对面府里送了过来的，我吃着觉得好，想着给你也尝尝，绛霞已经收下来了。”对面的府里……自然就是江沁茹差人给她送过来的，她的东西苏绾仪却是一口都不愿意吃的。不过苏绾则送过来的东西，再怎么苏绾仪也是要收下的。
　　她还是一笑相迎，从前不得志的时候，多难都过来了，收点橘子算什么，所以苏绾仪面上还是要说：“好，这么难得的橘子我当然要好好尝一尝。”
　　苏绾则发现她刚刚在看一卷白乐天的诗集，就跟她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她们两个关于诗词一事还是有很多共同话题，这一唠嗑，苏绾则和她就从白乐天说到了杜甫，再聊到李太白，顺道还捎了几句李长吉。
　　虽有意见不合之处，但是苏绾则以为，聊得还是十分畅快。然而就在她们两人说的正开心的时候，白雨就打起帘子进来回禀：“二小姐，五小姐，周小夫人过来了。”“这才说了几句话呢，偏生不想见的人就来了。”苏绾则脸上的喜色渐渐被敛去，换上了一副略有些郁郁的表情。
　　她眼中暗流微动，转而正色向苏绾则说道：“二姐姐，你在这里也坐了好一会儿了，想必也累了，不如回去歇息。”苏绾则是一个聪明剔透的人，如何不明白苏绾仪话中的意思，将手递给了这日跟过来的丫头，施施然地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与如月一到回去了。
　　二小姐走了之后没有多久，曲径通幽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朱珠和青璃、白雨和绛霞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周小夫人是府里最得宠的女人，隐隐有与太太分庭抗礼之势，只不过在外人眼里、明面之上没有越过太太去而已。而前世与周小夫人交过手的苏绾仪知道，这个周明乔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狠毒。

　　周明乔如今只有二十七岁，她的女儿苏绾然只有十岁，二十七岁的周明乔还算得上是绮年玉貌，比起四十岁的越矜华，这个年轻的女人自然更得父亲的欢心。其人未至，而声音先到，周明乔的声音柔柔的：“五丫头，不知道我来的巧不巧？”不多时，一个身量苗条的贵妇人走到了房里来，这个女子望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她有一张鹅蛋脸面，一双妩媚的杏眼顾盼生姿，蜀锦所织就的浅蓝色大广袖长衣，袖口滚着一圈金线密织的云纹，柔软的月白色罗裙曳地逶迤，发髻高疏，发簪上的明珠衬得她的模样越发动人。她与嫡夫人越矜华身上都有一股书卷之气，不过周明乔比起高贵端庄的越矜华，她更有一分柔媚与风流，男人就喜欢这样的。这个女人……苏绾仪闭上眼睛都能够想起她的狠辣，前世，周明乔当家之后，苏绾仪就经常被她克扣分例，周明乔又命她不必一起吃饭，而是让下人给她送饭，苏绾仪一度的吃穿用度连府中的二等仆妇都不如。有一回苏绾然作践她，苏绾仪被偏袒自己女儿的周明乔雨中罚跪，大病了一场，险些死了过去。

　　与见二小姐不同，苏绾仪是在外间待客的厅室等候周小夫人。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朱珠和青璃都垂手立在她的边上，她们俩比苏绾仪紧张多了，朱珠和青璃两个年纪小，平日里不过是受周明乔暗处的欺负，现在要正面对决，哪有不紧张的。
　　历经了朝野上下诸多大场面的苏绾仪此时此刻却分外的淡定，她在周小夫人刚刚进门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小夫人怎么到了我这里来？我这里素来清净，不想今日是贵客临门。”就算眼前的人自己已经恨之入骨，苏绾仪曲意逢迎的功夫也早已经炉火纯青，她甚至代替周明乔的丫鬟把她搀到上座，又让白雨来给她看茶。
　　按理来说苏绾仪要坐到下面去的，毕竟周明乔是她的长辈，但是周明乔拉着她在边上的位子上坐下来，一面听着这个女人说：“我得知你病了好几日，如今身下大好了，特地过来瞧瞧你，如今一看，五丫头也愈发的标致了，与你的母亲真的很像呢，当年你的母亲也是一个大美人，可惜红颜薄命。”

　　论起演戏，苏绾仪的功夫也不差，当下也挤出几滴眼泪来，抽抽噎噎地说道：“我母亲去得早，绾仪自幼没有母亲照拂，爹爹在忙于朝政，索性有太太和小夫人的关怀，绾仪才虚长到十一岁。”周明乔俨然一副慈母的形象，拿着自己的手帕给苏绾仪擦了擦眼泪：“好好的孩子哭什么？也怪我引起了你以前的伤心事。”
　　苏绾仪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就听周明乔继续说道：“姑娘也别太伤心了，逝者已逝，咱们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就是来给姑娘送些滋补养身的东西，雪柳，把给姑娘的东西拿来。”这个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领着几个嬷嬷，带着四五件东西走了进来，这丫头身量苗条纤细，衣着打扮皆是不凡，看起来十分干练。苏绾仪自然是认识这个丫头的，她是周明乔手底下头一个得用的，周明乔房中的一系列事情都要经过她的手才可以。
　　只见雪柳这边向周明乔与苏绾仪回话：“回五小姐，小夫人今日带来的东西是上等人参五支，上等燕窝三十两，玉如意一柄，锦缎十匹，还请朱珠、青璃你们代小姐收下。小夫人的意思是，人参与燕窝是给小姐滋补的，这燕窝要一日一两，吃上一月就再无不妥之处，而这玉如意是给小姐宁神安枕，小夫人还说了，小姐的衣裳都旧了，如今大病刚过，要送一送病气少不得得裁制新衣。”雪柳将周明乔的各个用意都说的清清楚楚，似乎显得这位贵妾的体贴入微了，可是苏绾仪却知道，这些厚礼之下，都一把尖刀在等待着自己。朱珠与青璃见自己家的小姐神色无异，又碍于周明乔的面子，就领着那几个嬷嬷往库房之中走去。苏绾仪早已见惯了人间富贵，此时还不得不摆出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向周小夫人道谢，她正要提裙下拜，就被周小夫人按在椅子上：“欸，五丫头你身体刚好，这些虚礼就免了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不过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五丫头来做。”

　　“家中几个姐妹，我一贯都是最粗笨的那一个人，如今竟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得上小夫人，而小夫人竟然对绾仪如此疼爱，绾仪实在是感激涕零，不管是什么事情，还请小夫人开口，绾仪必然不会推辞。”苏绾仪垂着头，温顺得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头却见周明乔将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周明乔满脸堆着喜悦之情：“五丫头，是这样的，我原本养了一只狸奴名唤团子，只是如今我又怀了身孕，昨日宫中太医前来诊治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错漏，那只狸奴就再也养不得了，所以想叨扰五丫头，替我养几日。还有一件事情，我原是想着替绾然那个多病的孩子抄写几份佛经到城外的伽蓝寺祈福，这几日实在是身上懒怠，你是她姐姐，这个忙你可务必帮我一帮。”
　　周明乔又怀了身孕？苏绾仪的心头一紧，这件事情在她前世之中可是没有发生过，如今发生了，又会有怎么样的风波生起？按照她混迹后宫的一贯直觉来看，这一胎由开始到落地，必然不会安稳，只是她还不知道周明乔如今打的是什么算盘！
　　万千思绪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如今她已经练就了一心两用的能力，即使这头在心里计较，嘴上都是满口的答应：“小夫人如今身怀六甲，自然要好好将养着再给家中添一个弟弟才是，这点事情绾仪定当竭尽全力，为小夫人分忧。”周明乔似乎是十分欢喜，又拉着苏绾仪说了一会子话，便说要把身孕的事情告诉越矜华，领着雪柳和几个嬷嬷一道走了。

　　前脚刚刚送走了这尊侯府内宅的大佛，后脚朱珠青璃、白雨绛霞几个都围了过来。苏绾仪指了指刚刚周明乔用过的茶杯，特别叮嘱：“这个叫给小丫头拿下去，放个好位置，千万别摔坏了。不过现在你们先随我到房里来。”这四个丫头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是的意思是什么，白雨使了一个眼色给在门外的一个丫头，后者赶忙上来收拾东西，而白雨与其他三个一等丫头就带着苏绾仪到了内室之中去。
　　“刚才小夫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只怕日后咱们侯府不安分的事情多了去了。”苏绾仪立在床前，一副懒洋洋要歇午觉的样子，绛霞为她宽下外衣，她的旧主是越矜华，此时自然十分忧心忡忡：“以往周小夫人就气焰盛，如今又怀了一个孩子，只怕以后在府里的地位更加尊贵了，只怕太太更要忧心。”
　　苏绾仪语气平淡地说道：“我觉着她总像是在谋算什么事情，可是一时半会又没什么头绪，你们几个多管教一下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以后千万不要跟周小夫人的汀州堂起什么冲突，以免被拿了错处挨板子。”白雨是她四个丫头里年纪最长的，也是最有话语权与理事能力的一位，当下就答应了下来。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回头小夫人送来的那只猫要特别看好，不要让那个畜生在后园里面乱窜，如果撞了周小夫人的胎，那就是我们的事情了。”

　　朱珠好奇地问道：“小姐，那小夫人为什么还要你替她抄写佛经啊。”
　　苏绾仪笑而不答，就听见青璃解惑道：“小姐前几日赶了她的人走，小夫人这是要小姐安安静静地待在屋子里，少给她在外面惹是生非。”
　　“我看如今的情形，周小夫人还没有打算对小姐出手，看来如今小姐，还不曾让她放在眼里。”白雨跟了越矜华许久，也是一个很有眼力见的，周明乔今天的探望更多像是一次警告，她警告苏绾仪不要淌进内宅的浑水之中，以她的手腕和魄力，还不把这个黄毛丫头当作自己的对手。
　　苏绾仪往床上躺了去，一把青丝逶迤于枕上，发丝色泽明亮，光滑如锦：“我既然有心要争一口气，以后与她交锋的日子多的去了，如今她在暗，我在明，倒不如以退为进，暂时先安静些日子，且看她要做些什么。她今天送过来的东西都按着她的意思来办，燕窝一日日地煮，然后拌了猫食给她的狸奴吃。”
　　“得嘞，姑娘只管睡吧。说了那么一会子的话，可劳神了。”绛霞说着就和朱珠一起给苏绾仪放下帐幔，而苏绾仪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吩咐了一句：“绛霞，我只睡半个时辰，你过会儿把我叫醒了，我们去看看太太去。”
　　“是，小姐。”绛霞自然知道五小姐有事情要与太太商量，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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