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先生

　　26.先生是正经先生，朋友却不是什么正经朋友，同样都继承了万贯家产，这位金二爷却活成了个纨绔，赌场戏院，秦楼楚馆，他没一处不熟，若不是对先生真的好，就凭他从小就往自己书箱里塞些有辱斯文的书，三不五时拽着自己去各处玩的样子，先生早就与他绝交了。

　　27.这天金二爷又来找先生，他发现先生又清瘦了许多，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骨骼更加明显，眼睛越发深邃且带几丝愁绪。

　　28.金二爷只当先生学傻了，想带他去消遣，却不知先生相思几欲成疾。

　　29.先生每夜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略垂的眼尾，睫毛纤长尤挂泪痕的样子，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叫安安的姑娘，但看她年龄不过十多岁，实在唐突不得，想想自己已经二十有五，比那位姑娘大上许多，只怕姑娘嫌弃。

　　30.先生又叹了口气。

　　31.金二爷见先生如此愁苦，自然要为好友分忧，所以——
　　就拉着他去了戏院。

　　32.其实是你自己想看戏吧！

　　33.但金二爷坚信自己是来为先生排忧解难的，道:“最近出了个新角儿，水嫩得很，但是那身段，那眼神，真没的说。”
　　却不曾发觉先生听见水嫩之后，更愁了。

　　34.先生听过的戏不多，大部分都是和朋友一起听的，分不出什么技巧高低，只觉得台上这孩子，声音虽稚嫩却如出谷黄鹂清脆悦耳，又自有一分娇嗔软糯，眼波流转瞳孔漆黑却通透，真真惹人怜。

　　35.等等？先生险些惊讶地站起来，又很好地掩饰住，攥紧了茶杯，眼睛不眨地盯着台上，那人像是发现了他，对他粲然一笑，先生喝了口茶，这才发现手心满是汗，心跳急得过分。

　　36.金二爷未发觉先生片刻的失态，他本就是个粗糙的人，这会儿见台上那美人儿对自己这边笑，只觉得心尖一酥，偷偷去找了班主，如此这般。

　　37.先生浑然不觉，他这会儿一门心思在台上这美人儿的一颦一笑中，朋友？什么朋友？我没有朋友。

　　38.所以直到散场后小戏子被领到他们包厢，这才发觉不对，扭头一看，果然见那厮笑得一脸荡漾，当下心里一紧。

　　39.小戏子却毫无察觉，被领到先生他们面前也只以为是要给客人道谢，他最近睡前总捏着那条帕子，看上面绣的歪歪扭扭的，应该是先生名字的笔画，只觉得心里又酸又涨，连练功再被骂也不觉得难过了。

　　40.小戏子跪下来，给二人道谢:“金明灭谢过温先生，金二爷。”温先生三个字在舌尖滚过时，只觉得甜滋滋。

　　41.金二爷见他走进了竟比在台上还好看百倍，也不顾小戏子面上仍带浓妆，信手就捏住了小戏子的下巴细细端详只觉入手滑腻温软，让人忍不住想再摸上一摸。
　　正准备揽过来，就看见平常古板又正经的先生，先将小戏子拉了过去，还没忍住为小戏子理了理衣襟。

　　42.金二爷:……

　　43.什么？？？这人怎么突然开窍？一开始就玩这个吗？等等我以前给他塞的图他看了吗？有这方面的吗？他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该再准备一份？

　　嘴上却只是说:“既然你喜欢我就不夺人所好了告辞！”
　　而后飞速离开。

　　44.只剩先生、小戏子与班主面面相觑。

　　45..那班主反应倒也及时，只说:“那就不打扰先生了，这孩子就交给先生了，只是孩子还小，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往先生见谅。”

　　46.先生很懵，一不留神包了个戏子，还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姑娘，若祖上泉下有知，只怕是要打死自己。

　　不过先生想:我一定会负责的。

　　47.小戏子想去卸妆换衣裳，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跟先生出去，只来得及到房间关上门，便开始利索地换衣服。

　　48.先生一惊，转过身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那头小戏子已换好了衣服，开始卸妆，被浓重油彩掩盖的容貌一点点显露，脸颊尚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看起来肉乎乎的有点可爱，先生忍不住想。

　　49.小戏子收拾完了，顺滑的长发半挽起来，站起来比先生低了一个头，抬眼看先生，更显得那眼尾仿佛刻意描画的一般精致，眼睛里是毫无掩饰的期待。

　　50.先生这才察觉有哪里不太对，仔细看一看，小戏子穿的对襟小袄虽颜色艳了些，却是货真价实的男装。
　　他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问:“你平常穿这个的吗？”
　　小戏子一心想着出去玩，未发觉先生的怪异，连连点头道:“嗯嗯！偶尔会穿戏装但是平常还是穿这种的！”
　　又撇嘴道:“虽然我台上唱女角儿但又不是真的女孩子。”

　　51.先生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52.可是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小戏子的眼睛亮晶晶，盛满了对出去的向往，还是那么黑白分明地好看。先生想:毕竟是自己没看出来，也不能怪这孩子。

　　53.先生带他回了家！
　　先生带他进了房间！
　　先生让他坐了下来！

　　54.而后，先生递给了他一支笔 开始教他写字。

　　55.先生看起来有一些局促，说:“我久居家中，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平常也就是写字读书还算有趣，上次见你让我读信，应该也是想识字的吧。”

　　56.小戏子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滴泪猝不及防地滚了下来。
　　先生惊了一下，有些不解，犹豫要不要像上次一样抱住他，让他哭个痛快。
　　然而小戏子很快将泪抹去，露出一个笑，酒窝深深地笑:“谢谢先生！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教我写字，我一直很想学写字的。”

　　57.先生只觉得心软的一塌糊涂，找出平常哄孩子用的糖匣子，从里面挑出块糖给这小孩儿，看他吃得脸颊鼓鼓囊囊，活像一只屯了瓜子的小松鼠，这才饱蘸了墨水，在纸上端端正正地写“温知寒”。而后教小戏子，这是自己的名字。

　　58.小戏子糖也不嚼了，看着先生起笔落笔，觉得先生写字时手指更显得纤长好看了。
　　又看看那字，虽认不出来，但美丑还是可以分辨的，所以小戏子悄悄认定这就是最好看的字了！
　　他听着先生清朗的声音一个个指着字念，想了想那块帕子，知道了上面果然是一个“温”字。

　　59.先生问他叫什么名字，小戏子摇了摇头，院中人都叫他安安，外面的人都叫他金明灭，他没有大名，先生只好先教他“安”字怎么写。

　　60.小戏子想有个名字，他向来直率，问先生:“先生，你可不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他顿了顿又小小声问:“先生先生，我可以也姓温吗？”

　　61.先生不语，小戏子以为他要拒绝自己，神色黯淡了许多，耷拉着眼尾，看着可怜巴巴。

　　62.其实先生觉得不妥，但他很快心软了，说:“你母亲希望予你平安顺遂，一生安乐，你便叫予安怎么样？”他缓了缓，道:“温予安。”

　　63.小戏子笑出了酒窝，整个人都亮了起来，说:“谢谢先生！”又忍不住抱住先生:“先生你可以还叫我安安！”
　　先生还是有些不适，不过想想既然同是男子，那抱一抱也没什么。于是心安地揽住小戏子，揉了揉他的头发。

　　64.这一下午，温予安一直在书房练字，练自己的名字，练先生的名字，虽然还是歪歪斜斜但也有几分样子了，先生夸他有进步，他却笑了，想起来手帕上那个歪扭的“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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