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

　　刚刚还是雾蒙蒙的天气，不消一会儿，太阳就冲破云层洒下灿烂的光辉，将整栋死气沉沉的建筑照了个通透。

　　所有人都坐在一楼休息室吃早餐，干硬的面包和冰冷的牛奶无限降低了大家的食欲，令人将消灭食物当成了不得不完成以延续生命的任务。钟情把面包扯成稍小一点的块状放到牛奶里泡软再吃下去，感觉饥肠辘辘的胃部稍微舒服了一点。

　　“你昨天去哪里了？”刘倩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钟情身旁，“我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开着门呢，总觉得不踏实。”

　　“没去哪，就是随便转转。”钟情搪塞道。

　　“昨天我刚回去，你那个叫什么薇的朋友就来找你了，我给她说你出去了还没回来，她还不信呢，非要进到房间里看看你在不在。哎我说，她到底有什么事啊那么急，你吃完早饭赶紧去问问解决了，别又到了晚上来打扰我。”

　　听到刘倩的话，钟情更加印证了内心的想法：“知道了倩姐，我已经解决了，今后再不会打扰到你。”

　　两人闲聊起来，无非是吐槽幼儿园职工早餐究竟有多难吃，怎么样可以稍微好吃一点之类的。

　　楼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昨天早上那个瘦弱青年一边惊呼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脸色惨白如纸：“救命……救命啊，又又又死人了，又死人了！”他几乎已经是连滚带爬下来，站都站不直。

　　“怎么回事？”名叫马占国的魁梧汉子立即站起来，一把把那青年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在哪里？”

　　瘦弱青年上下嘴唇嗫嚅着，半天才伸出手指头指向二楼的方向，哭丧着脸说：“就在上面，我今早起来晚了，发现我室友直挺挺躺在床上，身体都硬了……”可能是因为惊惧过度，他说着就捧着脸呜呜地低声哭起来。

　　余下的几个男人左右相顾之下都往二楼走去，钟情她们紧跟在后。二楼只有一间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一个男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凌乱的床上，半床被子草草盖在他身上，窗帘拉开了一半，房间里隐约有一股淡淡的霉味飘来。

　　马占国第一个进去，看到这景象低低咒骂了一声晦气，一个箭步先迈过去把窗帘拉开，窗帘上的灰尘立刻纷纷扬扬从化纤布料上脱离，卷起一阵呛人的气流。另一人把遮盖床上男人的被子扯了下来，露出了尸体的全貌来。这人的样子和昨天的死者如出一辙，四肢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血迹凝结在床单上，形成很大一块暗红色的斑痕，一直蜿蜒延续到床下的地毯。

　　众人都到抽了一口凉气，那瘦弱青年一边抽泣一边站在最靠后的地方轻生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这房间我肯定是不能住了，一连死了两个人，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啊……”

　　“别胡说，还没死就被你给吓死了。”刘倩捂着鼻子瑟缩在一旁，钟情看得出来她很害怕，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全身都在颤抖，额头上还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大家都看看那本幼师手册，”马占国提议，“昨天死的那个人就是触犯上面的禁令才会死的，今天又死了一个，上面说不定又会多出来什么。”

　　“那又有什么用？就算有你说的那些狗屁规则，那也是死了人才会显现，谁知道会不会有陷阱等着我们踩。”已经有人濒临崩溃，语气变得火药味十足。

　　“你跟我起什么劲呢，有本事你给大家伙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啊，就知道发牢骚！”

　　“大家先别急，手册第二页上有字。”钟情早已翻开幼师手册，举起来展示给大家看。

　　——妈妈说，浪费食物的都不是好孩子

　　“今天早上这个人是来吃过饭的。”刘倩说：“我看到他拿着面包牛奶上楼了。”

　　“在这里！”瘦小的青年指着窗前的一个黑色垃圾袋，“他把早饭全都给扔了，所以才会死！禁忌之一是不能剩饭！”

　　众人都心有余悸，庆幸自己把早饭吃完了，要不然肯定也是难逃一死。男人们把床上那人搬去了楼下，和昨天的倒霉鬼放在一起。事情整理完毕颇费了一段时间，即使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大家也依然心不在焉，害怕会触犯什么别的禁忌。

　　钟情正要往房间走，忽然发现林哥站在走廊的一侧，面无表情地抱臂看着她。她不明所以，但现在事情的走向实在诡异，她急需有人能来肯定自己目前的猜测。直觉告诉她，林哥很危险，同时，他一定知道很多秘密和细节，而这正是她需要的，况且现在还有郝雨薇的存在来威胁自己的生命安全，这让她更觉得应该时刻警惕林哥。

　　“林先生，您有什么事吗？”钟情努力表现出平静无波的样子。

　　“钟情小姐，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在我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他微微弯腰，露出友善的微笑。

　　“谢谢夸奖，和林先生相比，我还差了太远。”

　　“……”他不说话，沉默着居高临下地端详钟情，半晌才悠悠道：“你昨晚的表现很精彩。”

　　“昨晚？”钟情笑了笑，“我昨天睡得很沉，并不清楚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别紧张，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心知肚明，甚至郝雨薇也依然牢牢相信着你，被你蒙在鼓里。”他把头伏低，缓缓贴近她的耳畔，声音迷离，简直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和郝雨薇不是一伙的吧？”钟情竟然感到心跳加快，之前强撑出来的镇定自若仿佛马上就要被他锐利的眼睛看穿。

　　他却反应如常：“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既然如此，你还不去救她？”钟情偏了偏头，“她应该正沾沾自喜地以为发现了出去的线索，想要摘得头筹吧。如果你们是同伴或者合作关系，却为什么愿意让她身处险境？又愿意在昨晚出言提醒我？你们来到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是我的疑问。”

　　“你想要我回答问题？”男人的眼睛很亮：“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你想要知道什么尽管提问，我知无不言。”

　　“好，那我先回答你的问题。”他爽快地点点头，“与其说这里是一个幻境，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不如说这是一段尘封的真实记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吗？”

　　“不怎么相信，我一向认定亲眼所见，更何况有时眼见都不一定为实。”

　　“果然如此，其实我也不相信。不过不得不说，有时候一些超自然现象发生时，科学就毫无用武之地了，比如现在。如果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解释，那就是人在身死之时若是有未尽之愿，或是冤屈愤懑，那这一丝余念就会飘荡在人间，余念越是强烈，愤怒、恐惧、仇恨的力量就越强大，渐渐会构筑一个死者生前的短暂生活片段，场景栩栩如生，我们每个人置身其中，就像游戏玩家一样。”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怨气筑造的场景里？有出去的方法吗？”

　　“当然，唯一的方法就是消解怨气，一般做法是找出凶手或者保护苦主。要做这些，至少要知道死者的死因和其死前未尽的愿望，解决了这些，怨气就会散去，我们也自然会醒来。”

　　“醒来？现实生活中我们的身体是在睡觉吗？”

　　男人笑了：“你难道不记得自己是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到这里来了吗？在外界看来，我们与睡觉无异，这里过去了几天时光，外面也就是几分钟的光景。”

　　“怎么样的人才能够进来？”钟情皱起眉头，专注地问：“刘倩和马占国他们应该也是外面进来的人，可他们却记不清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经历，也记不清来到这里的前因后果，和我不一样。”

　　“这就是另一种机制了，有一些人是自主进入的，比如你我。还有一些人，在这里没有自主意识，更像是随机被幻境获取选择了，如同做梦一样，不会怀疑梦中与现实反常之处。”

　　“原来如此。”钟情点点头，“做梦的时候的确不会产生对环境的怀疑，会觉得一切都很合理。”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那要是在这里死亡，会有什么后果？”

　　男人抬着头想了片刻：“对于被动进入的人，死亡意味着梦境的破灭，他们会直接醒来，而像咱们这种有主观意识的可就不一样了。”

　　“会怎么样？被怨气困住永远出不去吗？”

　　“比那还要糟，”林哥漫不经心地跺了跺脚下厚厚的地毯，一股难闻的霉味蔓延上来，“会在现实中死去。”

　　一阵寒意从钟情脚底升起，心底的无力感愈发浓重，她听见自己低声说：“最后一个问题，你和郝雨薇的关系和目的。”

　　“我们是雇佣关系，她雇我保护她的安全，同时化解怨气，就这么简单。”林哥轻呼了口气，面色的冷漠褪下很多，竟然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我真是知无不言啊。钟情，现在轮到你了。”

　　钟情点点头，示意他提问。

　　“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发现的有价值的线索；第二个问题，告诉我你进入这里的前因后果。”

　　钟情微微惊讶于他的简洁，不假思索说道：“我大概梳理了一下，主要有几个反常的地方。第一，这里没有一盏灯，晚上的照明工具只能用蜡烛；第二，npc的话语一直在给我们提示，比如不要去教学楼顶层，比如要遵守幼师手册的规则；第三，通过分析手册上红字的语言习惯，这应该是一个孩子对妈妈说的话，所以死者与苦主应该是一对母子，或者两人都已经死去。至于进入这里的因由，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晚上无处可去时在废弃幼儿园的操场上睡了一觉，就莫名进来了。”

　　林哥神情专注，听得十分认真：“你既然知道顶楼是禁忌之一，还将计就计诓骗郝雨薇，不怕间接害死她吗？”

　　“彼时我还不知道我们这种玩家的死亡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钟情昂起头看着面前的人，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况且郝雨薇即使知晓实际情况，还要骗我当小白鼠去顶楼上实验安不安全，这是没把我的命当作命。我不管她是什么千金之躯的来头，有你这个多么可靠的保镖，是她先有不义之举，那就别怪我还治其身。”

　　“你很特别，”他眼中闪过淡淡的光泽，“我很愿意和你合作，但不要再威胁郝雨薇的安全，不然我下次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听到这句话，钟情猛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姓林的男人，企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一点情绪，可他永远都是那样神色平和，不露声色。

　　她相信他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伙伴，但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一直向她提醒着：面前的这个人，是干涸荒漠中的有毒浆果，是丛林里不折不扣的危险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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