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房间里却有一丝阴冷之气。房间格局不大，很拥挤地并排摆着两张床，中间塞着一个低矮的床头柜。地上铺着深棕色的地毯，上面还残留了不少难以辨别的污渍。窗前挂着的墨绿色窗帘遮光效果十分好，钟情刚刚开门进来的时候甚至伸手不见五指。

　　“你睡里面那张床吧，我晚上要起夜，睡外面方便。”与钟情同房间的女人叫刘倩，倒是挺自来熟，她拖着个箱子从后面进来，粗略打量了一下房间：“小是小了点，条件还可以。”

　　钟情默默注视着面前的墙壁，似乎是因为时间久了的缘故，壁纸有些发黄，有些接缝处甚至翘起来了，露出里面黑色的墙壁。

　　“这地方有些年头了，”她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壁纸，又怕了拍手上的尘土道：“一个幼儿园需要这么多老师吗？我看咱们几个再加上原来的老师，总共得有十多人了吧？”

　　刘倩挤了一下眉眼，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你不知道吗，咱们这只是实习，最后确定留下来的人选还不一定呢。再说了，能进来就不错了，你还嫌东嫌西的。”

　　钟情有些尴尬：“我看外面设施挺好的，但这房间里面土有点大，墙都黑了。”

　　“你说什么呢，这不挺好的吗，这地毯这么干净，墙纸也都是崭新的，反正我是挺满足的了。哎，不瞒你说了，我都三十多了，还没个固定工作呢，要是能留下了那可就真的谢天谢地了……”

　　听到这话，钟情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自己又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看来这地方有些邪门。她用余光悄悄观察刘倩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行为很自然，和外面那些像木偶人一样僵硬的npc很不一样。因为不明白这里的运行机制，她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

　　气氛安静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刘倩早已打开了她的行李箱，坐在旁边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足足在床上堆起了一座小山。钟情翻着手中的幼师手册，企图从边边角角找点信息，想想从来到这里遇到的一切反常信息，她忽然灵机一动，随口问了一句：“倩姐，你晚上起夜摸黑行吗？”

　　刘倩好像很奇怪：“那怎么办？晚上不就是黑吗？”

　　“我是说……你不需要点光？”

　　“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可能是来得太急了，没带手电筒。”刘倩有些懊恼，把一件衣服往旁边一扔，“那只能摸黑了。”

　　钟情一脸黑线，没想到这个刘倩脑子这么直，都引导到这个地步了还是反应不过来，无奈只能问道：“你没发现，这里所有地方都没有灯吗？”

　　本以为她会很惊讶，可与钟情的意料相反，刘倩脸上神色一滞，反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钟情：“这还能算是奇怪事？没有就没有呗！钟情……是叫钟情吧，我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是神神叨叨的，真是奇怪。”

　　“你真不觉得奇怪？”钟情神色复杂，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那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刘倩似乎被她的神态吓到了，真的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陷入了十分艰涩的回忆中：“我的脑子好乱……是怎么来的？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钟情淡淡笑了，用手扶了扶床头柜上摇摇欲坠的台灯：“我大概明白了……倩姐，你先收拾着，我去外面问问咱们后面的安排。”

　　刘倩还在冥思苦想，思绪云游天外，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钟情打开门，沉静地斜靠在门边看走廊上的其他人。大多房门都是开着的，走廊上没有灯，采光很差，只有拉开窗帘的房间能投射下来一些光线。走廊的地毯颜色暗红，踩上去能看见柔软的灰尘漂浮在空中，又缓缓地四散开去。

　　钟情走到走廊尽头，敲了敲郝雨薇的房门。笃笃的声音响起，却迟迟没有人应声，她等了片刻，猜想里面应该是没人，失望中沉思着慢悠悠地转身，却忽然发现尽头的墙壁上竟然挂着一幅画。

　　昏暗中，她的视线很模糊，只能依稀辨别出这是一副斑驳的油画，上面遍布灰尘，想来应该在这里挂了很久。画上是一片广袤的绿色草原，蔚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片云彩，羊群在天地之间散落，一个牧羊的老人坐在画面右侧，俨然一副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温馨画面。

　　钟情揉了揉眼睛，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心里暗叹自己是有些精神紧张，草木皆兵了。她很想快一点离开这个阴森反常的都市传说构造出的世界，可至今都没发现能冲破阻碍的方法，不禁有些失望。

　　走回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斜对面的一个房间的门大敞着，几个人围在门边窃窃私语，郝雨薇也在其中，脸色凝重。

　　透过人群的缝隙，她依稀看见一个人影倒在门内，另一个人跪坐在他旁边，似乎在进行急救措施。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飘散进钟情的鼻腔，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太好，受伤者应该命不久矣。

　　果然，施救者不再动作，而是缓缓站了起来，以一种十分奇怪的语调说道：“死掉了。”

　　众人哗然。一个瘦小的青年紧张地扶了扶眼镜，一手抓住面前那人的衣角：“怎么会死掉了呀，刚才还好好的跟我打招呼的呀，不可能不可能，你再看看他，说不定是跟我们闹玩笑呢。”

　　他言语故作轻松，腔调却颤颤巍巍的，让人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手抖得像砂糠一样，眼睛不敢看地上那个人的惨状，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手拨开那瘦弱青年的肩膀，堪堪挤过去半个身子，指着地上那人说：“你是他室友，他出了什么事你不清楚？现在一句人死了，你是不是得给大家解释解释？”

　　施救者依然语气毫无波澜：“我只知道，没有遵守幼师手册的人必须接受惩罚。”

　　钟情明白，这人只是个npc，他们这一群人里一部分来自外面的世界，而剩下的则是这里的固定角色，他说的话一定与这里的规则有关，难道刚刚死去的那个人是触犯了这里的什么禁忌？

　　还没等她分析完，几乎是话音刚落，郝雨薇便飞速从兜里掏出那本红色手册，在微弱的灯光下开始翻找，眉头简直扭成了一团。见状，钟情也掏出那本书细细看起来，才刚刚翻开第一页，她就发现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册上竟然有了字迹！

　　——除了妈妈，谁也不准弄坏我的画

　　一行歪歪扭扭的鲜艳红字此时正不偏不倚地写在幼师手册的第一页，在暗淡的光线下竟然显得那样清晰，明亮得刺目。

　　钟情的后背瞬时就被冷汗浸湿，看着那一行诡异的字体，不由得感到一阵晕眩。她一直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不论从前见识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她都能说服自己，相信是上天给了自己能够穿透时间与□□的钥匙，可如今短短几个小时的诡异遭遇却让她心沉死海，不知从何面对。

　　奇妙的是，恐惧并没有在她心里占据太大份量，内心反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催着她向前走，去印证心里的猜想是否正确。她听见自己说了一声淡淡的“借过”，就在众目睽睽下走进了那个黑暗的充满血腥气息的房间。

　　地上的人影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呈人字形仰卧着，钟情跨过他径直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室内一下子明亮起来，窗外的阳光正是炽烈，霎时便倾泻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温暖在空气中洋溢起来，反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身后传来一阵反胃声，有人在呕吐，钟情听出来其中有郝雨薇的声音。她知道他们是看清楚了那人的惨状，脸上却不禁多了一丝同情的释然。她转头粗略看了看那人身体的姿态，当看到扭曲的四肢和几乎渗透地板的血液时，记忆的洪流终于不可控制地涌入她的脑海，一个相似的影子与地上的躯体渐渐重合，汇成她所有痛苦的源头。

　　钟情狠狠甩了甩头，想把那些蚀骨的洪水猛兽从身体里驱赶走，几乎只是霎时，她就恢复了常态，连门口的众人也没发现她到底有什么异常。

　　房间没什么杂物，地上只有一张残破的纸片。钟情偏着头看了看，与其说这是一张纸，倒不如把它当做一幅画——这明显是一幅幼童的启蒙画作，一些意义不明的色彩形状分布其间，类似的画幼儿园里应该有很多。

　　“你看出个什么名堂啊，姑娘？”魁梧汉子表情痛苦。

　　“找到一张画。”钟情弯腰把那张破画拿在手里摇了摇，“我想他应该属于自杀。”

　　门口的几人都很惊讶，瘦青年顿时吓得动都不敢动，“自……自杀？”

　　气氛顿时变得怪异，众人不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同伴，还时不时飞快地瞟一眼地上的尸体。

　　“我同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沉默将持续下去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几人背后响起。众人转身，看见一个男人站在昏暗处，此时才缓缓向前一步，半个身子沐浴在新鲜的阳光里。

　　钟情认得他，他就是和郝雨薇一起的那个林哥。

　　只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指着钟情说道：“他不仅是自杀，而且凶器就是你手里的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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