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如陌上尘

　　钟情沉沉细数着这些回忆，不相信自己会做这么真实的梦。

　　如果是真的……那她刚刚就是见到蛋子的妈妈了……母子阴阳两隔这么多年，母亲的不舍和思念强烈到甚至筑成了一个不会消散的幻境……

　　她还见到了许多有趣的人，郝雨薇、黄毛、马占国，还有林哥……这些人轻飘飘地浮现在她过去多年千篇一律的无聊回忆中，竟然显得生动有趣。可当她努力想要回想他们的模样时，却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模样竟然十分模糊，像是穿过一层毛玻璃去看，只能看清轮廓。

　　就像是刚刚从睡梦里醒来一样，他们的面庞，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消退了……

　　云翳渐渐散去，朝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漫射出温暖的金色光芒。风停雨住，地面上还湿漉漉的，上班族已经匆忙地走在街道上，开始了他们一天的生活。

　　果然是个晴天呢。

　　叮铃铃——悬铃的悦耳声音响起，一个英挺的年轻男子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他很自然地随便找了个吧椅坐下，双手交叉靠在吧台上，笑盈盈地望着钟情。高挺的鼻子角度犹如斧凿般优美，纤长睫毛下的漆黑眼瞳辉映着其他五官，皮肤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光洁，俨然一个出尘的美少年模样，只不过年龄稍稍比少年大了那么一点。

　　钟情看得有些呆住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男人？

　　“小妹妹，麻烦给我来一杯玛格丽特。”男人慵懒的嗓音响起，钟情才从之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不好意思这位顾客，”钟情露出一个服务生的标准微笑，轻轻朝面前摄人心魄的大帅哥摇了摇头：“本店打烊了，而且最近歇业。”自从钟情在这间酒吧工作以来，都是下午开业清晨关门，可还从来没见过大早上来喝酒的客人，更何况眼前这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走在上班路上的都市白领。

　　“我不着急。”帅哥回头看了看落地窗上拉起一半的窗帘，伸出修长白皙的双手挡了挡阳光，不紧不慢地回身从皮夹子里取出一张百元大钞按在桌面上，有些抱歉地说：“我实在是口渴，实在不行来一杯冰水也可以，麻烦你了小妹妹。”

　　从他言语和一举一动中，钟情心里升腾起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可又回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她只得点点头，左手拿出一个玻璃杯灌满苏打水，右手去拉冰柜的门，一边动作，一边奇怪地问：“我从前见过您吗？”

　　帅哥愣了一下，眼睛看向钟情，好像有无数星星从浩瀚的星空向钟情坠落下来：“我来过几次，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叫蛋子的酒保吗？我来的时候一般都是他在。”

　　“哦，原来是这样，那您也算是常客了。”钟情把手中的玻璃杯推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接过玻璃杯浅浅抿了一口，又四顾漫不经心地看着店里的摆设，轻轻掰了掰手指：“话说，你们这个店面应该价值不菲吧。”

　　钟情单手擦着桌子，随口敷衍道：“黄金地段嘛……租金肯定不便宜。不过氛围好，晚上还是有很多工薪阶层来放松的。”

　　“嗯……”大帅哥不知所云地嘟囔了几句，半天才好像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卡片递过来，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我上班的地方就在隔壁那栋大楼里。”

　　随着他纤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栋高耸入云的商务大厦在朝阳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

　　钟情接过名片仔细打量。上面的装帧花纹很朴素，但纸张拿在手中却很有质感，凹凸不平的暗纹镶嵌其中，成本一定不菲。

　　朱绩——云寿保险莲城首席销售？？

　　钟情奇怪地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行为举止怎么说都有些怪异的人，心里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个卖保险的啊，现在卖保险的这销售套路真是越来越高了，派个这样的帅哥来攻心，是个女的都会沦陷，嗯……怪不得还是个首席销售。

　　她心领神会地把名片收好，对着正在喝水的的帅哥露出一个“我懂你”的表情，假装很痛苦地思索过几秒才说道：“这位顾客，您这次来的意图我已经了解了，有时间我一定亲自拜会支持您的工作。”

　　朱绩大帅哥的眼睛里立刻如同星河被打翻了一般荡漾，淡然道：“那就太好了，你有时间一定要来，我有预感，你会成为我们的重要客户。”

　　“呵呵呵……这说的是好话吗，我怎么听得这么别扭……”钟情皮笑肉不笑地对着他点了点头，心下无语得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他还会在这里耗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他却适时地看了一眼手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修长的腿就从吧台稍显逼仄的空间里撤了出来：“那就这样吧，小妹妹，今天谢谢你的招待，我要去上班了。”他几乎没有犹豫，利落地扫了扫笔挺的西装，便直接从酒吧大门出去了。

　　等到钟情反应过来，手里攥着零钱跑出门时，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巷中。

　　“找您的钱……”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兀自想着，这样的人应该是可以称之为妇女杀手了，有时间再见的话，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推销的技巧，这样她下个假期兼职的时候才不会像上次一样惨败，连半份保险都没卖出去。

　　时间不早了。钟情环视四周，把酒馆门口的牌子从“open”转成“close”，打算稍微收拾一下就离开——万一这时候叶子姐的债主来了，就她的小身板可抵挡不住。

　　“咣当”一声，一个黑影从酒吧后门的仓库撞了进来，吓了钟情一个激灵。那身影好像喝醉了的酒鬼，摇摇晃晃的，一直捂着头蹲在地上，还时不时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钟情吓了一大跳，以为是酒吧进了贼 ，随手抄起一个空的酒瓶就猫着腰悄悄走了过去。没想到那人却忽然把头转了过来。竟然是蛋子。

　　“蛋子？”钟情十分惊讶，把酒瓶往地上一丢：“你怎么在仓库里待着？为什么不回家去？”

　　蛋子一只手捂着刚刚被仓库的铁门撞出一个大包的脑门，另一只手吃力地向她比划手语：“我……替……叶子姐……看店……睡着了……”

　　一想到叶子姐已经被害死的事实，钟情的脸色就冷了下来，她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回想着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摇了摇头道：“叶子姐已经走了，咱们总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万一债主上门就麻烦了。来，我扶你起来，咱们先出去再说。”

　　酒吧是叶子姐赊欠房东开起来的，当初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如果一年内回不了本，就要按照损失的三倍照价赔偿房东，这可是个很大的数目。也就是这个原因，叶子姐才会着急钓祁玮这个金龟婿来解燃眉之急。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冥冥中像一个巨大的因果循环，网住其中想要求生的鱼，越要挣扎，就收得越来越紧，最终把它们困死在其中。

　　可偏巧就是事与愿违，钟情刚扶着蛋子在沙发上坐下，酒馆的门就被几个大汉撞开了，悬铃发出一阵急促的响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夹着个公文包慢吞吞跟在后面走进来，左右环视了一下酒吧的装修，说了句“不错，不错”，才又慢悠悠地转过身看着二人问道：“叶方圆在哪里呀？”

　　钟情白了他一眼：“你们是找老板娘吧，她出事了。”

　　一个大汉呸了一声，脸上露出凶光：“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们是皮痒痒了！”说着就举起凳子要砸。

　　“等等！”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立刻喝止道：“要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少东家发过话了，别那么粗鲁，有话好好说。”

　　大汉手上立即停止了动作，乖乖站到一旁什么也不说了。

　　“这位姑娘，”眼镜男很客气地冲她微笑着点点头，“我是房东的法律顾问，也就是创城集团公司的律师，今天来和叶方圆小姐探讨这个铺面合同履行的问题。”

　　她没什么表情：“看来我们的面子还挺大，连您名头这么响的人都来了。”这些人刚到就要打砸，让钟情对他们的印象很差，所以说话也不由自主冲了起来。

　　那男人却并不生气，只是轻轻扶了一下眼镜：“我只是个小律师，没您说的那么厉害，可能有些唐突了，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我叫钟情。”

　　“哦，钟情小姐。”律师松了口气，“你们老板到底在哪？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蛋子情绪很不稳定，喉咙嘶哑着发出几声呼喊。钟情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冷静下来。“她前几天晚上遇害了，通缉嫌犯的消息满天都是，你们打开电视就能知道我没说谎。”

　　“是这样吗？那真是遗憾。”律师眼镜后精明的眼睛没有一丝波澜的情绪，“既然这样——我们少东家说了，他不急着处理这件事，你们可以无限延长合同约定的时间，继续经营。”

　　钟情皱了皱眉惊讶道：“怎么可能有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我们只是酒吧的临时员工，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们？”

　　律师却十分坦然，一片成竹在胸的样子：“当然，就看钟小姐愿不愿意了。”说罢掏出一份已经拟定好的合同放在他们面前，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钟情将信将疑地看了看他，准备看看合同，蛋子却已经兴奋地不得了，嘴里含混不清地咿咿呀呀嚷起来。

　　合同最终还是签了，男人舒了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钟情小姐、龚泽宇先生，期待和你们的合作。”

　　悬铃叮铃铃又响起来，酒吧柔软的红色地毯接纳着四散飘起的尘埃，耀眼的阳光照射得一整面墙上的玻璃瓶反射出如同水晶般闪耀的光泽，琼浆温柔地流淌着，让人感受到一丝温暖的气息。

　　钟情看着蛋子在吧台前上蹿下跳的雀跃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选择，到底是坦途，还是泥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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