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路过蔷薇花

　　城市的冬天真的是万恶的冷呀，叶青墨抱着设备从破旧的房子走出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满脸通红。叶青墨用冻僵的手拢了拢厚厚的围巾，眯着眼看了看青白色的天，叹口气走出那条狭小的道子。
　　是在低矮的楼房生生挤出来的窄小的道子，弯弯延延的被铺陈上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板的衔接边缘长满了枯掉的苔藓，长久以来被随意丢弃的褪色塑料袋也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叶青墨的高跟鞋踏在石板上，在寂寥的冗长道子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道子两旁的房屋很矮，是老旧的白墙黑瓦房。怕是很少有人知道，在浮华奢靡的城市竟然还有这么一片被遗漏的地方。古老破旧，带着浓厚的泥土气息和真实的生活意味。
　　和6年前叶青墨刚来到这座城市，带着新鲜感穷游遍了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不同。那时这座城市在她心里是神秘而繁荣的省会，就算是那些拥挤的街道也有着让她消费一次就需要饿几个月的能力。而如今呢？大概她又重新认识了这个城市，除了高额的消费和高耸的不怒自威的写字楼，她还能看见那些被隐藏在浮华之下的贫穷。即使是匆匆忙忙的路人，大抵对这个城市有着特殊的情节，有欢喜也有厌恶。
　　走出长长的小道，就是空阔的带着被大型货车压出伤口的公路。叶青墨向公路两旁望了望，叹口气，早上开车和她一起来的同事照了相之后就因为有事先离开了，现在就剩她一人在这个不可能出现公交更不可能出现出租车的城郊。
　　就不该让他先走的，现在她还能从这个长满荒草的地方飞出去不成。
　　叶青墨小心翼翼放下装着相机的包，从背包里掏出手机准备找人求救。可是她忘了，手机早就因为采访录音耗尽了电量。她无奈，对着自己翻了翻白眼，又将手机扔回了包里。
　　这次的稿子来得急，大晚上的被主编分配了任务。是采访参加过抗美援朝的百岁老兵，他们寻到了几个当年的战友，一见面，几个老人颤颤巍巍的互相敬了礼，再是一段共鸣的被牢记在他们心里的岁月。下一期报纸大抵就是红色军旅的专题，几个记者被安排了任务，叶青墨也在之列。
　　任务接的晚，但出稿却急，叶青墨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了解那段历史，硬生生的从老人的简洁的历史里挖出一些细节来。准备好采访提纲就已经是半夜了，第二天还起了个大早。老人的地址实在偏僻，到达老人家中时，就已经快到中午。
　　一趟采访下来，叶青墨算了算时间，大抵也是下午4点左右。
　　一千五的稿子今天之前必须完成……叶青墨想起因为脱稿被编辑骂得狗血淋头的小徒弟，额，他似乎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恶梦。叶青墨默默打了个冷战，开始想回到家里的办法。
　　不管了，边走边等车吧，说不定哪个司机被冻坏了脑袋跑进了这个地方呢？
　　不过这个念头还没有诞生两秒，叶青墨又再次被自己给打败了。她刚抬脚，就又犯了难，要回去是真的，可从哪边走？她开始默默回忆早上来的路线，发现早上的路程全被脑袋里逆天的弹幕刷屏了。
　　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阿婆主，路痴是病，得治！
　　你有本事出门，你就有本事回来呀！
　　自己接下的选题，跪着也要写完！
　　……
　　叶青墨扶了扶额头，大概最近太忙了……不仅自配弹幕，那刷得血红的感叹号还自带了主编尖尖的配音。
　　叶青墨自觉放弃了边走边等的想法，要是一晚上都没有车经过，她还走错了路的话。不过几天，警察就会满城的搜索她的尸体了，死因很明显，被狼咬死的。
　　她低头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双脚，拎起相机又朝小道子里面走。敲开老人的家，老人已经休息了，大概讲了很久的以前的故事，累到了。开门的是一直照顾老人的阿姨，叶青墨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明来意。阿姨到是热情的给她到了一杯热茶，让她用了自己的手机。
　　叶青墨给自己的小徒弟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快速的来接她。顺便还让他带领自己的笔记本，小徒弟听见她一连串的命令，也没有问原因，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说：“谨尊师父命令，马上就来。”叶青墨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那边就挂了电话。
　　叶青墨将手机还给阿姨，问清了村口的位置，婉拒了阿姨让她留下来的好意，一个人又顶着寒风向村口走去。
　　她还是相信自己小徒弟的忠心程度，绝不会丢下她这个师父不管的，叶青墨在心里默默肯定了自己的决策。其实，除了家人的电话，她就只记得小徒弟的电话了。催他稿子的次数催多了，电话号码也给记住了。
　　叶青墨毕业后直接在大学所在城市的一家算很不错的教育报里工作，其实她并不是新闻专业的，却阴差阳错的在大学里当了3年的校报记者和编辑。她毕业的学校虽然不怎么好，不说“211”“985”连普通的一本大学都算不上，但学校的报纸却做得风生水起，在这个城市的高校间，也有很好的评论。她算幸运，在大4那年，就拿着他们整个校报团队的报纸和自己写过的通讯和外宣，通过了这一家教育报社的实习面试。毕业后，她也顺理成章的留下来工作。叶青墨向来没有拖稿的习惯，主编到是有稿子就会直接交给她。
　　小徒弟也是今年的大学实习生，叫方轩宇，和他的名字一样，长得气宇轩昂的，有大学生的帅气和和朝气。他的学校也不错，算是985中的重点了。叶青墨带这个徒弟带得轻松，偶尔催催稿子，讲讲报纸每一个版的立意或是改改他的稿子罢了。

　　方轩宇开车一路导航摸摸索索赶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叶青墨正坐在村口的长凳上，专心地手写她的稿子，天气太冷了，她用毛茸茸的帽子和围巾给自己包了个严实。露在外面的手指，被冻得通红。
　　方轩宇径直将车开过去，在她身边停下。叶青墨看到他又惊又喜，将自己冻僵的腿从长凳上挪下来。方轩宇下车帮她拿包，却被她一把喝住：“欸，小心里面是相机！”方轩宇无奈，松开举双手示意，他绝对不碰那个包了。
　　叶青墨笑笑，就着他身上的力量站起来。方轩宇在上车前，看了看公路衍生过去的隐隐的村庄，感叹了句：“天了，我还不知道武汉有这样的地方，不过风景不错，可以来玩。”叶青墨瞪了瞪他，僵着身子上车。
　　一进车门，叶青墨被车里开到很足的暖气激得抖了抖。温差太大，她一下子缓不过气来。等到方轩宇把所有的东西固定好，坐在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时，她才感觉到提问在一点点回升。武汉的冬天真冷啊，在原来叶青墨上大学时，没有空调的寝室就已经让她领教过了。现在既然在空旷的刮着肆意寒风的野外，足足呆了一个多小时，她也不得不感叹命运的仁慈。
　　方轩宇发动车子，顺便把买来的还有温度的咖啡和面包放在叶青墨手里。叶青墨瞥了他一眼，将杯子捂在脸上，又夸张的享受般地吐出一口气。“果真还是自己的徒弟最贴心，如果魔王窟有最美徒儿大赛的话，我绝对第一个推选你。”
　　方轩宇笑笑：“师父，你还是像正常的时候不苟言笑就好，你这样我害怕。”
　　“你有本吗？”叶青墨含着满嘴的面包问道到。她是不愿意喝咖啡吃面包的，到现在却不得不天天与它们为伍。
　　“嗯？”方轩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师父你就放心把你的生命安全交给我吧，本儿早就拿到了。”
　　“不过，你怎么一个人来着荒无人烟的地方来采访？得亏我接你电话，不然你还记得谁的电话。”方轩宇不解，为何他师父就一个人来这里了。
　　叶青墨握着杯子，脸也开始回暖，浸出红晕来。“周瀚和我一起的，后来有事儿先走了。我还没有采访完自然就留在后面了。”
　　“对了，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写稿子了？”方轩宇被她突然扯到的话题噎住，干笑道：“没有，最近接了个稿子，正在采写呢。”叶青墨点点头。
　　“实习有考核的，你要多写新闻才行，把能力练起来，不要拖拉。”
　　方轩宇忙不迭地点头，又绕开话题“怎么敢，上次就晚了几个小时，被编辑骂得狗血淋头。女人看起来温柔，骂起人来真要命。”
　　“上次接了一个学校通讯员的稿子，我让那个通讯员改稿，语气好像太重了，把她吓得不轻。”
　　叶青墨一边翻看自己的采访记录，一边听着方轩宇在一旁絮叨傻笑。嗯，啰嗦是病，得治。
　　方轩宇的开车到是平稳，到达市区，建筑便逐渐密集起来。街灯也亮了，浩浩荡荡的亮一排。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自两三人挤成一堆，谈笑风生的走向各自的生活。
　　商场巨大的人形广告牌换了又换，每天夜里定时亮起。广告牌上的明星，笑得灿烂，深情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潮。
　　叶青墨看着车窗上一闪而过的霓虹灯，就觉得就在刚才她进去的隐秘的村庄到显得不真实。
　　或许是一直在写东西的缘故，她免不了在看一些东西时就开始发呆，开始像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不过，她现在到顾不得多想了，手里还有一篇未写的新闻，是比所有事情都急的事情。她受不了拖欠稿子，就像周瀚说的，就算家里起火了，别人都在慌乱逃窜的时候，她也会坐在电脑旁，敲完没有完工的稿子。然后再抱着笔记本火急火燎的冲出去。
　　叶青墨让方轩宇把车停在一家空阔的麦当劳旁，拿了他的电脑就坐进去。思路和提纲都已经拟好了，通讯的构架也有了清晰的脉络。叶青墨打开电脑，就开始飞快地赶稿。
　　方轩宇放下叶青墨后，在附近找了个停车处，把车停好后，取了相机里的存储卡，也进了那家麦当劳。他跑过去点了餐，坐在叶青墨对面。接着又用自己的充电宝，给叶青墨的手机充上电，才开始一根一根的开始解决盘中的薯条，看向叶青墨发呆。嗯，如果魔王窟有最美徒儿竞赛的话，他一定是第一名，哪个徒弟会陪着师父吃麦当劳？他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举了一个赞。
　　嗯，魔王窟是他们对于报社的尊称。在里面工作，白天考体力，晚上考脑力……他觉得自己虽然才实习半年肯定变得面黄肌瘦、面容枯槁的了。说起来，最近头发掉得特别厉害，也没有小学妹给他递情书了。
　　叶青墨每次打字的时候表情都格外的严肃，一丝不苟的认真。当然，方轩宇给他同学形容的是这样子的：“我师父写稿子的时候，就像被抢抵住头，好像不写完，就会被杀掉一样。”方轩宇是不敢去喊在赶稿时候的叶青墨的，他还要和他师父相亲相爱的相安无事的走过几年。每次方轩宇给叶青墨说这话时，就会带一个贱兮兮的表情。让叶青墨老觉得，在手机另一面的方轩宇笑得格外的奸邪。
　　叶青墨把稿子噼里啪啦的赶完，趁着麦当劳的网把稿子发给了编辑。不到两秒钟，那边就接收了文件，发了一个奸诈的笑脸过来。
　　叶青墨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直的腰，抬起头才看见方轩宇一直看向她的生无可恋的脸。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辛苦我家徒儿了，师父这就请你吃麦当劳。”方轩宇叼着薯条，欲哭无泪的指着盘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包装纸，随即哀嚎：“师父，你在餐厅里去蹭网也好，为什么偏偏要来麦当劳？我有很久不吃这些垃圾食品了。”
　　叶青墨讪笑：“不要紧的，乖徒儿，吃一次没什么危害，就当是回望青春了，好吧。”说着她伸出手，把放在桌子最中间的记忆卡拿了过来。额，顺便安抚式的摸了摸方轩宇的头发。在将所有的照片打包邮件给了周瀚，好了，今天一天到此结束，只需要等着半夜编辑改稿了。
　　方轩宇却还在一脸难过加委屈的表情看着她：“师父，我不依，你对我不温柔。”语气很萌，又带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叶青墨不得不在次伸手摸摸他的头，顺便在心里哀叹一声：果真，卖萌求安慰的活也只能交给颜值高的人来做。
　　“下次再给你带饭就是了。”
　　方轩宇还是看着她，眼神里又哀怨又期待。叶青墨只能投降，加了句：“我亲自给你做。”方轩宇笑开，笑得眼里亮晶晶的满是狡诈的得意。他理了理头发站起来，拿起笔记本就走出麦当劳的门。叶青墨狠狠盯了盯那宽阔的背影，这个臭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叶青墨把手机拿好，开机，电量已经有百分之五十多了。
　　她走出门，在门外等了一分钟，方轩宇就把车开在她跟前来。
　　嗯，有徒弟真好。她朝着方轩宇笑笑，不知道他看出她眼里狐狸似的狡诈没有。

　　叶青墨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把自己每一天都撑得满满的，可以赚很多的钱，还能不用费心费神的去想一些与生活甚至是与现实不相关的事情。顺便，没有事的时候还可以溜溜自己姑且算作乖顺的小徒弟。
　　叶青墨容易满足，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看似充实的日子下，存在着的真实而巨大的漏洞。
　　叶青墨继续看着车窗外的忽闪的灯影发呆，大抵是方轩宇的兄弟来了电话，在一旁汇报着今天的情况。
　　叶青墨又翻开手机，才发现□□上消息窗口显示的是99加。她点进去，看见初中的群里刷频刷得飞快。这个群都沉寂很多年了，偶尔过年的时候，群里会有零星的祝福，就很少有人说话了。
　　怎么会突然间这么活跃呢？
　　叶青墨总会下意识的关注这个群，下意识的，很多年来都改不掉。
　　她点进对话窗口，看见些喜大普奔的留言。一些人不可思议，一些人放鞭祝福，一些人吼“女神婚礼，一定去啊！！！！！！！！！”又是一连串鲜红的感叹号，还有人在问具体的时间地点。
　　叶青墨看得半懂，女神要结婚了，女神是谁？
　　她突然觉得心惊，开始有一些不好的预感。方轩宇还在通话中，只是声音被叶青墨脑中巨大的轰鸣给完全掩盖了。她不断的刷着历史消息，过滤掉其他人的留言，只找源头。那份不安的预感随着消息的浏览变得愈加深重，知道第一条消息出现在她的面前“我这个月末结婚，要过年了大家都应该会回家。回去以后记得call我，我给你们送请柬~”
　　消息时间：2014年1月19日星期日 22：34：37 离春节还有11天
　　发送消息的人：韩小暖
　　韩小暖要结婚了。
　　是的，韩小暖要结婚了。
　　叶青墨觉得自己一定是累出幻觉了，否则怎么会看见这么不可置信的消息来呢。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婚礼在同一天举行，新娘美丽端庄，新郎帅气俊朗，郎才女貌，合家欢乐。可尽管世界上有千千万万朵捧花在同一天送出，可那一朵也不能是韩小暖送出去呀。
　　怎么能呢，怎么能呢？怎么能呢。
　　叶青墨揉揉太阳穴，期望自己能不要这么大的反应。可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头都开始疼起来，眼睛也胀痛得厉害。
　　叶青墨觉得下一秒自己便会哭出来，哭她逝去的年少，哭她心心念念的少年。
　　新郎是谁？叶青墨一惊，惶恐不安地开始去审视那些快速刷过的消息。她全部沉浸在她突然涌出的惶恐里面了，如果让她安静的静下来想一想。她会希望新郎是谁？是苏惜晨吗？会是他吗？可惜没有人逼问她，让她又侥幸的躲了过去。
　　“一定会到，祝福小暖呐。”
　　消息时间：2014年1月19日星期日 22：38：56 离春节还有11天
　　发送消息的人：苏惜晨
　　叶青墨停下动作，呆滞地看着那条消息。还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呀，带着他独有的温柔。叶青墨多么熟悉那个头像呀，连他的长长的签名都烂熟于心。
　　过来好半天，她又才反应过来：韩小暖结婚了，新郎不是苏惜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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