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本良妃

　　天边的满月被黑云遮去一小半，另一半透着淡淡的血红，顷刻间就沉在御河水底。

　　岸上的年轻男女还沉浸在节日的欢悦气氛中，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慢慢靠近。灯光亮如白昼，照得一片水光潋滟。

　　元九霄护着弥生挤出人群，直到她闻到从河面上远远吹过来的徐徐凉风，才觉得神清气爽。

　　今年流行用这种烈香吗？毫无美感不说，让她这种时时刻刻要与女人打交道的过敏患者如何是好？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风扑面而来，她倚着栏杆抽了抽鼻子。由于她对香味异常敏感的缘故，所以轻易就辨出了此风的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身后遥望着河面的的元九霄突然一反手将她的头扣在胸前。右手剑光出鞘，便是一阵兵器相接的声音。

　　弥生晃了下神，随即恢复了意识。她刚将头探出，就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元九霄面色渐凝，沉声道；“别动。”

　　突袭的刺客们个个武艺高强，用的武功路数也十分罕见。元九霄独自应付数个刺客已是吃力，尤其怀里还有个弥生，出手躲闪皆很谨慎，如此一来更是力不从心。

　　元九霄发现与他交手的那些人并未下死手，他飞起一阵旋踢，将弥生一掌推到并肩作战的福林那里。

　　“快带生儿走！趁对面主力还未全部赶来，我先断后路。”元九霄厉声喝到。

　　“可是主子，奴才……”福林接住弥生，见自家主子胳膊上已被鲜血湿透的衣袖，脸色焦急。

　　“若是生儿有三长两短，我必不会顾念多年情谊。”元九霄眼中寒光四射，半边俊脸沾染上了血污，在月色朦胧下更显妖异。

　　弥生捂着嘴，看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无情的师兄，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师兄不喜她流眼泪。

　　她第一次后悔没听父亲的话，认真练武。如若她有自保之力，师兄便不会处处掣肘。

　　宽大的街道上一片狼藉，弥生耳边充斥着女子惊慌失措的呼声，还有路边摊子倒塌的声音。

　　弥生越听心里越乱，她挣开福林的手说：“你快去帮师兄。这里人多，我顺着人流跑，应该不会有大碍。”

　　福林听到此话有些犹豫，皇命不可违，他深知陛下的脾性，如果这弥小姐真出了什么事，他万死不能赎其罪。

　　“快去啊！”弥生见他不动，心里恨不得踢他一脚。

　　福林握紧拳头，心想道反正去也是个死，不去也是个死。倒不如赌一把，陛下龙体绝不能出事。

　　看见福林飞檐而去，弥生松了口气。以师兄的功力，有了福林的帮衬应该不会有事吧。她不能再去拖累师兄了。

　　楚厌这边正在激烈的打斗，由于来敌实在太过凶猛，武功路数也和大燕常见的有较大差异。原先埋伏在御河周围的御林军虽有防范措施，也抵不过对方的不死不休。

　　楚厌腾身而起，鹰目如炬，青虹瞬出。仗剑厉声问为首的头目：“胆敢盛会行刺，可是要与我大燕为敌？”

　　“摄政王殿下还是风采依旧，死到临头还如此镇定自若。”蒙着黑面纱的男子嗤笑一声。

　　“你如何得知本王的身份？”

　　“若是不知摄政王身份，如何取你性命？”

　　“那就看你本事如何了。”楚厌冰冷的瞳孔里透着杀气，浑身上下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他借栏而上，缓缓将内力注入手中的青虹剑，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刀。长靴凌波而去，便察觉身后浓烈的杀气。

　　黑面人红着眼挥刀而来，似乎不见血不罢手。刀刃离楚厌不过咫尺之遥，他见楚厌忽然立在河面中心散了招数，心中顿呼不好。

　　还未来得及叫四周正在激烈打斗的同伴小心楚厌，就看见河心那人手执剑柄，随着从中间迅速扩散而来的深厚内力，四周便高高溅起一圈银色水花，犹如一道水帘屏障。

　　黑衣人本能地以剑护面，楚厌破水而出，剑气如虹。一袭紫衣潋滟，面庞溅上数道血迹，衬得他威严如天神从天而降。

　　黑面人被那凛冽剑气所伤，想起那位叮嘱的话。捂着胸口摸出一包药粉，发了个信号弹。随即拼死迎刃而上，将手中药粉悉数撒在楚厌周围的空气中。

　　即使楚厌在第一时间自闭丹田，也难免吸入了一些粉末。楚厌心口一痛，紧握在剑柄的手心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他奋力抵挡了几招，惊觉体内的内力正慢慢流失。胸腔内似有无数条蛊虫在撕咬，而且迅速蔓延四肢。

　　尧镜腾空而起，挥出一道剑光。趁着这时扶住楚厌，急切道：“主子，可是毒性又复发了？”

　　“无碍。”楚厌面上隐忍，体内力气早已失了大半。没想到那不知名的粉末效力竟如此猛烈，瞬间催发了他体内的毒素。难不成这帮人是东祁的？

　　楚厌心中暗暗思量。尧镜见自家主子还镇定自若，心里一急扶住楚厌道：“主子，还是撤吧。您的身体重要。”

　　“你带着他们撤，拿着虎符派人支援。我来善后。”楚厌皱眉，掏出怀里的虎符递给他，语气里满满的不容置疑。

　　“主子不可，我们怎能抛下您自己。属下宁死不从！”

　　“这是命令！违者军法处置！”楚厌冷声道，忍着心中剧痛上前过招。

　　尧镜望着自家主子毅然决然的背影，捏紧拳头。他深知楚厌的性子，宁肯死也不愿不战而退。

　　他心一横，赶去调兵。杀红了眼似的挥刀直去，拦路的暗卫齐刷刷倒了一片。

　　弥生始终还是放不下元九霄，临时摸出几包自制的毒药粉和金疮药。循着原路跑到御河附近，只见两岸河道倒着四肢不全的尸体，深红的血迹沁透土地。

　　一阵蕴含着浓重血腥气的风吹过，其中隐隐带着血肉的粘稠。惹得她心头一阵反胃，扶着树身就干呕起来。

　　楚厌体力不支，一晃神手臂就被划了一道口子，瞬间血色弥漫。他闷哼一声，胸口蛊虫般的撕咬愈加猛烈。

　　黑衣人嘴角含笑，手提滴着楚厌鲜血的长剑朝他走来。边走边道：“摄政王殿下，您可别怪我。到了阴曹地府，找真正要杀你的人索命吧。”

　　楚厌手里的青虹剑锋深深刺入地中，血色从指缝间渗出，顺着长且直的剑身一滴一滴落下，被刀剑砍成四分五裂的花灯摇晃着一丝残存的灯光，照入青虹剑身时折射出带着鲜红的剑光。

　　楚厌抹去嘴角的血渍，眼中是一片漠然。依旧身长玉立，犹如一颗劲松傲然于天地间。

　　黑衣人被他这清高的姿态激怒，杀心顿起，手心蓄力，便直朝楚厌奔过来。

　　不料被突如其来的一股淡红的不明粉末迷了眼，那粉末一入眼便万般不适，全身上下如蚊虫叮咬。

　　一定神便见楚厌消失无痕，他扯下面纱骂了一句脏话。一脚踹倒身边还在挠痒的同伴，双眼在夜色中几乎可以滴出血：“还不快追。若楚厌不死，我和你们都死无全尸。甚至殃及家人！”

　　弥生心脏跳得迅猛，将楚厌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揽在他腰间。无奈自己今日穿的是水袖长衫，试了数次也搂不全。

　　她在心底暗骂自己的手为何生得如此短，也在骂楚厌这厮没事腰长得这么粗做甚？

　　“往河东跑。”楚厌有气无力半闭着眼道。

　　眼看着身后的追兵不过一丈之远，弥生一摸药粉也用完了。身边还有这么一个重量级麻烦，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她总不能救一半就丢下他自己跑了吧？

　　这不人道。

　　身后羽箭以破风之势簌簌而来，弥生绝望地想：完了，她终于要英年早逝了。不晓得真相的说不定还以为她和楚厌殉情，嫁与不嫁，恐怕都免不得要被挖出骨灰探查一番。

　　她作了什么孽？

　　忽然一支羽箭势如破竹，直直朝两人而来。楚厌以背护住弥生，箭入血肉。弥生仿佛听见血肉被撕裂的微声，忽觉肩头一重。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紧紧抓住楚厌的手。楚厌此时已经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眉头皱成一团。

　　眼看着被逼近御河下游，桥是肯定过不去，前方也别无其他的路走。身后的追兵逼近，弥生咬牙，是生是死只能赌一把。

　　于是抱着楚厌就跳入了河中。这时候她无比庆幸自己自小便深谙水性，在水中憋气憋个一时半刻不成问题。

　　可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楚厌既无法使用内力，也没办法保持平衡。弥生只能紧紧抱住他腰身，尽量不让他往下沉。

　　楚厌身上的伤口浸在冰冷的河水中，痛得他忍不住倒吸口气，却不慎呛了口水。

　　弥生憋着气，看着半死不活的楚厌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的清白，好像已经不存在了，黑一点大抵也无所谓。而且他这个死样子，大概也记不得什么，只要自己咬死不承认就行。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人救到底。都是为了救人。

　　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心经，双手颤抖着环住楚厌的腰，闭着眼凑上去与他微凉的唇紧紧相贴。

　　努力平定心神，尽量按节奏地以口渡气。

　　楚厌只觉覆在自己唇上的物体如此柔软，而环着自己的那个身体温暖如阳。微睁开眼，看见与自己肌肤相贴的那张脸虚幻地有些不真实。紧闭的双眼，睫毛垂下如颤抖的蝶翼。

　　他复又闭眼，安心而踏实。

　　水在伤口周围流动，痛得清醒而虚幻。他就当这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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