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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这父子三人细细观察季萌,季萌自然也悄然打量他们。
宗渤与宗潍相貌都与晋王不算十分像,想必是更为肖似他们的母亲,但都称得上是灵秀俊俏的小郎君。
宗渤因年纪稍长,远比宗潍更有皇家仪态。宗潍则还带点孩子气,一双未脱稚气的圆眼睛眨巴眨巴直盯着季萌看。
季萌既然已经装了一路的哑巴,此时也就不必说话,规规矩矩向两位公子行了礼,就立在那任他们打量。
宗潍盯着季萌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会,才慢吞吞道,“父王,一定要将他送去给宗烈——宗烈哥哥么。”
季萌心中一沉,自觉这话是轮不到他来听的,便向晋王一揖打算退下留他们父子说话。
晋王却摁了下季萌的肩膀,让他乖乖站着。
晋王因宗潍的话微微皱了眉头,仍是缓声道,“老二怎么突然这么问?”
宗渤刚想向宗潍使个眼色,宗潍已脱口道,“宫里面那些太监说,送去宗烈哥哥那里的仆人,全都死了,他们说吗,宫里面,只有没有用了的人才会被送到那儿去。”
晋王听得面色微沉,他看向宗渤问道,“老大,这是谁与你们说的?”
宗渤知道父亲这神色就已是动了怒的,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父亲,我与小潍在宫中时住在与太子殿下的景和宫不远的馥仁宫,太子经常派遣仆从送些东西给我们,那些景和宫来的太监大多嘴不严,常常与我们住处的下人说些琐碎话,我和弟弟偶尔也就能听得一些。”
晋王慢慢点了点头,又向宗渤道,“我记得宗烈一直住在宫外的道观,他平日里是不常入宫的罢。”
宗渤心头一跳,立时想起,他当日与弟弟一同进京时,父亲曾私下嘱咐过他可与宗烈相交,他也是曾好好记在过心上的。但进京之后,一来宗烈久居于宫外道观不常入宫,二来宗烈性情孤僻,宗渤也自有少年人的傲气,自然不大情愿一再主动相交。
如今父亲问起,宗渤也无法隐瞒,只得干巴巴应答,“是的,父亲,宗烈每旬一般只初一十五入宫两次,并不常到太学中读书,我们见面的时候很少。”
晋王又问道,“他既不常入宫,也不爱与你们交际,宫中那些仆从为何说他的闲话?”
宗渤正要斟酌回答,宗潍已故作老成地背着手应道,“父亲,太子哥哥与宗烈哥哥不和,仆从就常会说些宗烈哥哥不好的事。”
晋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向着小儿子问道,“老二,你既然说太子与宗烈不和,又为何相信仆从所说呢?”
宗潍微微垂了头,轻声答,“我曾问过宗烈哥哥,景和宫里一个叫罗婵的侍女的下落,他亲口与我说,那个侍女死了。”
晋王转而看向季萌,“季萌,你听到他们的话了,你还愿意去侍奉宗烈么?”
季萌半跪下去向晋王点头,并没有半点犹豫。
晋王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向两个儿子问道,“你们告诉我,以你们所见,太子与宗烈因何不和?”
宗潍想了下,抢先答道,“宗烈哥哥虽不与我们一同读书,但每月考教时却是一起的,宗烈哥哥文章最好武艺也最好。”
宗渤抿了抿嘴唇,接着弟弟的回答说,“太子一直想请无庸先生出山做他的老师,但无庸先生再三推辞,只在清净观内修行。宗烈就住在清净观内,近水楼台,能得无庸先生青眼,才让太子不悦。”
这些事季萌不大关心,并不以为意,因为神色也平淡毫无波澜。
晋王见季萌波澜不惊神色,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憾意,若季萌并非是灵侍,这般年纪这般气度,跟在宗渤身边倒是正好。但他心意已定,便挥挥手让仆从带季萌回房休息,自与二子详谈不提。
每月初一十五,在清净观内静修的宗烈都会早起进宫面圣,成帝偶尔会花点时间与这个侄子说几句家常话,然后再遣人送他去太学。
今日是十三,因宗烈的三叔晋王四叔齐王都已进京面圣侍疾,传了消息送了礼物到清净观,宗烈自然得进宫拜见两位久未曾见的叔叔。
宗烈虽也是皇室中人,却因为他父亲谋逆的缘故,至今还没有爵位封号。
成帝也不至于克扣他,按例他每月也有未请封的郡王之子应有的月俸,但他的衣食住行与宫中皇子及那些勋贵子弟却是万万无法相比的。
为保一条性命,宗烈自父亲谋逆事败后便被遣送到城外的清净观内随国师叶岚一同“修行”,他在道术上有些旁人不能及的天赋,叶岚也不吝于指点他一二。但因身份尴尬,至今也未能正式拜入叶岚门下。
叶岚并不是个过分拘泥俗礼的人,身上自有修道人的洒脱超凡,同在观中居住的先帝近臣无庸先生这些年也对宗烈多有照拂。所以,于宗烈来说,清净观内的日子虽称不上太好过,却也无论如何都称不上难过。
先二皇子谋逆事败之后,早先王府中人俱已散尽,家产俱被查抄入库。宗烈身边只剩下一个曾服侍过他父亲的老仆人葛伯,平日里为他打点衣食住行。宗烈自己觉得这没什么,在旁人眼中就完全称得上寒碜了。
葛伯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实是当年跟着先帝起兵的老人,他腰上腿上都带着旧伤,因连日阴雨不断,那一双腿疼得几乎起不得床。宗烈实在不忍心再让葛伯陪自己出门,这日一早便独自上了宫中派来的马车。他只当看不见那驱车仆从的嘴脸,听不见他们满嘴琐碎闲话,坐稳之后便为自己找了个事做。
宗烈早就与叶岚学了占卜问卦之术,他算是很有些天分,平日算些小事大概能算个八九不离十,此时无聊,便自袖子里摸出六枚前朝旧制的铜钱,心中默念了几句,掐了个法诀,将铜钱丢掷在马车中放置的小桌之上。
宗烈从来是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想求的,进宫前摇卦多是闲得无事算算太子会不会又为他添些乐子,今日却连这个都没想,随手便掷了出去。
可这一掷却难得的让他脸上露出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他几乎想立时下车回去请国师叶岚或是无庸先生再为他起一卦,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一卦搅得宗烈心神不定,常板着的脸也难得透出些迷茫来,方有个少年该有的样子。
进宫的路宗烈是早就走熟了的,此时也没半点向外张望的心思,到了宫门再换软轿,毫无波折地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虽还卧床,但今日气色难得还好。宗烈看得出他这位皇伯父还能熬些时日,他从叶岚处也学过些能让病人舒服些的法子,却因成帝一向排斥前朝传下来的灵术,他自然也从不在成帝面前多言。
久未曾见的晋王与齐王也在,宗烈便一一同他们行礼。
晋王倒还好,齐王却握着宗烈的手很是流了不少眼泪,念叨着,“看到你便如同看到了二哥一样。”
宗烈沉默听了,他虽是先二皇子独子,但幼时因种种缘故并未与父母相处过多少时日,时至今日已不大记得清父亲的模样,身边也没有画像凭吊,见皇叔如此,心中其实半点没有触动。
待齐王怀念够了,哭够了,成帝才缓缓道,“烈儿,今日召你来,原还有一件事同你说。”
宗烈的眼皮一跳,心中忽冒出“来了”这一念头。
成帝看了晋王一眼,继续道,“你三皇叔进京时,偶然搭救了阳泉季氏流落在外的一个孩子,说是相貌礼仪都还好,便将他带进京城来,想与你作个伴。”
宗烈心头猛跳,已经意识到方才的那一卦正是应在成帝所说的这个季氏子弟身上,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也就没立刻谢恩行礼。
成帝却以为这孩子是想到这些年来身边都没个伴读而生了闷气,毕竟那些个勋贵子弟不绕着他走便罢了,哪个又能愿意凑到这位无封无爵的反王之子身边来呢。
成帝不禁叹了口气,缓缓又安慰宗烈道,“那也是个季氏嫡系的孩子,跟在你身边并不算是辱没了你。况他身上也很有些古怪,需让国师看一看。”
宗烈已回过神来,忙长揖应是。
成帝说了几句话便觉身上失了力气,摆了摆手,“让曲恒领你出去,你且去太学待会罢,我与你的叔叔们尚有些话要说,晚点你们再来与我们一同用膳。”
宗烈垂头应了,自跟在内侍总管曲恒身后出了内殿。
太学内正在上课,今日讲经的夫子是太子少师黄少卿,他是成帝极为赏识的文人,年纪尚不过三十,沉稳中还有些没被磨尽的锐气。
宗烈却不大愿意听他讲书,只在太学门外先闲闲站定。
太学内大多是宗烈的“熟人”,都是些皇亲国戚,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天潢贵胄。
只一个生面孔,是正规规矩矩跪坐在晋王世子宗渤旁边的少年。
宗烈的目光就落到那少年身上。
那少年——正是季萌,立时便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原本微垂的眼睛倏地抬起望了起来。
他们四目相交的一刻,宗烈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自己那卦合该应在这少年身上。
季萌耳边又响起些杂声,因在课堂上,他不好动作太大,只能略略阖了右眼悄悄打量门外的宗烈。
与身边这些勋贵子弟不同,季萌看得见宗烈身上的“气”是纯白泛紫的,是该走道途的。若两人此时此处斗起法来,季萌连五五之数都不敢保证。
宗烈通身寥寥几条缘丝,尘缘不重,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仿佛有一条金线一闪,将两人手腕连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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