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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季萌并没有立刻起身,但他已经知道晋王看到了什么。
子文立刻提刀迎了上去,他的刀锋撞到那怪物坚硬的手臂,只弹出几点火星。
晋王也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刀身发乌朴实无华,但季萌却能在昼夜相交的昏暗光线中看到其上附着的猩红泛金的细线。
季萌站起身来,抬起手臂挡在了晋王面前。
子文正与驿站的那名中年管事缠斗——那管事已经不是那副佝偻着背病怏怏的模样,他的双眼化作金绿色竖瞳,手臂和后背上都被黑褐色坚硬的骨质物覆盖,他的动作虽远不如子文敏捷,但凭着身体坚硬的优势,子文一时无法伤到他分毫。
他们若一直缠斗下去,子文的优势便不再明显。
刀锋与黑骨手臂相击的声音极大,但就在几步之外的门外守候的其他侍卫却并没有一个前来援助,这使得子文的额头微微渗出汗珠,产生了不妙的感觉。
晋王刚想也握刀加入战局,却被季萌拦住了。
季萌偏头看向晋王,他的嘴角慢慢渗出一道血线,脸色也骤然惨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倒还是可以听得清的,“王爷,请将佩刀借我一用。”
晋王神色微动,将手中短刀递给季萌。
季萌将短刀握在右手中,左手轻轻在刀刃上滑过。
瞬间涌出的鲜血果然使得怪物转换目标向他而来。
见血之后,怪物的动作明显快速不少,它力气极大,挥臂将子文直接撞到一边。
子文正欲挣扎爬起再战,却被眼前景象震住。
怪物伸向季萌的手臂被那把沾了鲜血的短刀轻轻松松砍成两截,自断臂处立刻喷洒出墨绿色的恶臭的血液来。
季萌将晋王推到一边,持刀迎向因疼痛而发怒惨叫的怪物。
他微微眯起眼,一手结印一手挥刀,叹息一般吐出个“灭”字。
他的刀如此轻,就如同他的声音一般轻,他使的力气也似乎远远不值一提,但就是那么轻描淡写地挥刀一划,这怪物就身首异处,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挥刀之后,季萌后退两步撑着桌子站定,很快便克制不住疼痛般弯下了腰,嘴里也大口大口涌出血来。
子文忙站起身看向晋王,晋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子文便大步上前扶住季萌,查看他的状况。
季萌靠在子文怀里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他的脸色惨白,发丝如同水洗一般汗湿,贴在失了血色的脸颊上,嘴角鲜红血迹越发显得极为刺眼,他沾了自己鲜血的手指在子文手掌心轻轻比划了“快走”两个字。
晋王亦觉得此处不宜久留,子文连忙抱起季萌向外走去。
门外那瘸了腿的正看着热水的青年哆哆嗦嗦地缩在了一旁,已经烧开了的热水噗噜噗噜地从壶里涌了出来。
此时却没有人有心情去管他了。
在驿站外守护的其余侍卫见他们情况都大为吃惊,却也不必多言,立刻备马连夜启程,一路北上直往京城而去,再无半点耽搁。
晋王此次进京,轻骑简行,身边只带着十二个侍卫而已,实在不大像是个功高震主的藩王应有的排场。
季萌养伤之余掐算了算,便明白了。
如今是成帝六年,这位梁朝第二任君主的时间其实已经不算太多了。
成帝年长晋王七岁,去年刚过了四十五的寿辰,虽然不是整寿,也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很是盛大地庆贺了一番。
但万寿节后,成帝便感身体每况愈下,每日汤药不断也仿佛填不满身体里不知何处的窟窿。
今年年初时,成帝下诏令各地藩王送世子进京入太学与太子一同读书,想来是因某些征兆,不得不尽快为太子铺路罢。
近两个月来,成帝更是缠绵病榻,已多日不曾上朝,令太子监国。
成帝自感大限将至,几道诏令命他两个兄弟立时进京。
先帝共有四子一女,先帝驾崩后是由其长子即现在的成帝继位,晋王是先帝第三子,先帝第四子则被封为齐王。
与守卫边关十数载的晋王不同,齐王是个爱好声色犬马的闲散王爷,早年被先帝斥责为“不成器”,不足以令成帝产生防备之心。
自先二皇子谋逆身死后,成帝防备的,便只有他的三弟,这个十来岁便被先帝丢到军中打磨的晋王。
晋王虽早已送了长子宗渤与次子宗潍进京,却并不能让成帝放松对他的警惕。
毕竟太子年少,晋王正值壮年。
主幼而臣强,晋王若有不臣之心——
晋王一行因路上遭逢之事,担忧再生变故,一路直奔京城。
到了晋王府后,稍作休息便递了腰牌进宫,片刻不敢耽搁。
成帝正在小睡,晋王便在偏殿等候,没一会齐王也到了。
齐王是先帝宠妃丽太妃所出,与其母一般生得副好相貌。他自幼爱美,即使进宫是为兄长侍疾,也仔细装扮如同穿花蝴蝶般艳丽。
齐王有段时间没和晋王这位兄长正经见过面,见了晋王便殷切笑道,“千盼万盼,总算盼到三哥来了,这下子,不止是我,陛下他也能放下心来了。”
晋王并不理会齐王打趣,只在一旁静坐。
他俩年岁相差不大,幼时也是在一处长大的,齐王早清楚他这位三哥的脾气,因而不觉被怠慢,松松握了腕间缠了几圈的彩珠串子坐到晋王身边,身上香粉的味道直扑了晋王一身,“你也是为难,为了不让陛下多心,只带了那寥寥几个侍卫一同进京——不过,我倒是听闻你随行之中有个孩子。”
晋王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这一路进京就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是秘密。
齐王饶有兴致地继续道,“据说那孩子十一二岁,让我想想,正在宗渤与宗潍之间啊。”
晋王的长子宗渤十三岁,次子宗潍九岁,都是晋王妃所出。晋王府上后院极为清净,除了早年晋王妃还未入府时先帝指给他的一个如今已经过世了的侧妃钟氏,和晋王分府时太后从宫里赏出来的两个美人,这十几年来都并无新人。
晋王除了这两个儿子外,也只有那早逝的侧妃钟氏所出的一个女儿,比她两个兄弟都年长些,原是今年及笄,因府上只这一个女孩,又是自幼在晋王妃膝下养大,很是得宠,虽是侧妃所出也请封了郡主,又定了封号安阳。安阳郡主的婚事晋王妃自然会千挑万选,就暂时还未定人家。
齐王不免调侃道,“宁国那丫头向来称三哥你为咱们家第一好男人,怎么你也‘晚节不保’了呢?”
晋王捧了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才应道,“那孩子是阳泉季氏的后人,我机缘巧合遇到了,想着该将他带到京城,让他给宗烈做个伴罢。”
听到“季氏”两个字,齐王那细细画过的长眉几乎要挤成一团,还未待他说什么,成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曲恒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垂首恭敬道,“陛下醒了,两位王爷请随杂家过去。”
季萌在晋王府内乖乖坐了一整个下午,倒也不觉得无趣。
晋王与王妃久居边关,等闲是不常来京城的,这王府内只剩下些晋王还未分府时就跟着他的老仆和些陛下新赏赐的奴仆,总归是清净的。
晋王世子宗渤与次子宗潍奉诏进京进国子监读书后,俱是住在宫中,这晋王府上其实是久未正经有人居住了。
晋王一向尚俭,这京城中久不居住的王府往日里连灯都不点几盏,于这京城住着勋贵之家的西城之中显得极为显眼突兀。
季萌倒没心思关心其它,他先洗了个热水澡,又饱餐了一顿,顿觉一路颠簸劳累全都消散了。
王府中的侍女为他准备了一身浅青色常服,因他年纪尚小,也不必束发,就在耳边各编了条小辫子用发带固定,乍一看真是雌雄莫辩。
那几个侍女年纪并不大,这些日子里过得百无聊赖,也并没什么“玩物”,见季萌乖顺不能说话,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时为他换个发型加条丝带。
路上与季萌同骑的那个年轻侍卫方廷特意绕到前院来送来了一包坚果,见季萌这幅模样,还摸着他那两条小辫子说季萌这样子让他想起了家乡的小妹妹。
季萌笑着听了,半点不觉羞怯。
傍晚时晋王方回府,世子宗渤与宗潍都随父亲一同回府团聚,晋王府内倒是极为难得的灯火通明。
季萌本没资格入席王府家宴,但晋王还是命人叫上了他。
万幸季萌是曾经格外用心学过礼仪的,才不至于在面对两位小世子时手忙脚乱。
但他这自认为只得称中规中矩的表现,在晋王及两位小世子看来则堪称难得。
晋王既打算将季萌送到侄子身边,自然需在皇帝面前报备,进京的这一路上已经遣人速速将季萌之前经历查清——
虽时间短,但要查清楚季萌来历倒也是不难。
季萌的确是季氏子弟,也的确算得上嫡系,不过其父原是从旁支过继来的,身份上到底略差了一些。其父娶的是岭南名家叶家的姑娘,那叶氏应该是嫡出,却连个名字都未曾留下来,找遍季氏名册只得季桓之妻叶氏某某年病故几字。
当年季氏遭灭族之灾,虽也有一二得以逃出,却并不包括季萌的父亲。
季萌因年纪尚小,未被斩首、流放,而是上了名册后直接当街发卖。
晋王翻看过那本记有季萌名字及出生年月的名册,上书他被一胡姓商贾胡乙所买,一个正经世家小公子作价不过五两银。
商人胡乙的事也并不难查,概因此人曾因私用咒术牟利被官府缉拿,他家中颇有几个钱,最后不过是多花些钱了事,只在官府留了个案底而已。
这胡乙常活动在涿州一带,而涿州正是之前季萌出现的地方。
晋王派遣的人查出胡乙家中前几日的确出了些乱子,似乎是家中仓房突然着火,对外也说家中出事忙乱,趁着乱跑了几个从外面买来侍奉家人的小童,还在城中张贴了多张寻人的布告。
这与季萌出现时机恰恰对得上。
季萌既是从小被商贾买去作“灵侍”的,就算是因血脉格外纯正而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也定然吃过不少苦头。
晋王与两子见他有这般经历依旧举止有度进退得体,心中无不叹一句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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