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

　　花蕊姑娘谢客的日子，红袖楼的客人总是怏怏不乐的样子。

　　妈妈为了稳住大客人，频频劝还没有下水的女孩子们去试水。

　　我当然也没有幸免。

　　这天晚上，给一桌客人斟茶，金陵大米商谢掌柜问在整个厅里四处周旋的妈妈：“这个丫头多少岁？”妈妈笑着过来：“这个十一岁半多点，快十二岁了。”谢掌柜问：“下水过吗？”妈妈一脸谄笑：“还没有呢，宝贝似的养了好几年了！”谢掌柜笑着问：“你打算要多少钱？”妈妈反问：“你打算出多少钱？”

　　谢掌柜叫妈妈到跟前去，两个人耳语了半天，就听见妈妈说：“好好好，既然您这么慷慨，那就定了吧！”

　　接着，妈妈就当众喊我：“湘兰，去沐浴打扮，今晚要下水了！”

　　？？？这么突然？？？

　　妈妈怕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拉着我的手到我的小房间：“你还有别的出路吗？这是迟早的事，你还可以存点私房钱。这个谢掌柜人挺好的，不是那种变态，你服侍好他，他以后自然不会亏待你。等你升级成了姑娘，我也给你安排三个婢女，你就再也不用做粗活了。”

　　我说：“那我要怎么做呢？”

　　妈妈笑道：“平时方姥姥和花蕊姑娘也跟你说过吧？月妍应该也告诉你不少，现在我也没时间和你细说，第一次没必要懂太多，懂得多客人反而不高兴。这一次你只需要等待和顺从，听他的就对了。”

　　我问：“我可以只服侍他睡着吗，聊聊天喝喝茶，唱唱曲子，一定要干那些事吗？”

　　妈妈笑道：“人家花那么大代价是为了聊天吗？不过如果你能做到，那也是你的本事。”

　　在妈妈的一路陪同下，我沐浴更衣，由方姥姥帮着梳妆打扮。妈妈特别给我选了一条杨妃色裙子，又在我腰间系了一个香囊。

　　妈妈将我带到客房，没有姑娘位份的，晚上陪客人只能在客人的客房。

　　我忐忑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摇曳的烛光，和几年来从没睡过的大床。

　　来不及多想，谢掌柜就摇摇晃晃走进来，叫他的奴仆们各自去寻欢，转身把门关上，径直往床上一躺，对我喊：“来啊，坐着等什么？”接着他又自言自语地：“哦，你是个没下过水的，那大爷我来教你。”

　　说着他就起身踉跄着扑向我，一身酒气令人作呕。

　　我赶紧闪开，他沿着桌子追逐我：“没想到你还挺懂情趣，等我追上你，你就知道大爷的厉害！”

　　我急了，拿起烛台大吼：“别过来，你过来我就烫你！”

　　他嘻嘻笑道：“我还就是喜欢烈性子的！”一边说一边夺下烛台。

　　我慌乱喊道：“等等，我们先聊聊天吧，我唱曲儿给你听，南方小调我最拿手了！”

　　他嗤笑道：“小丫头果然好玩多了，你以为我晚上和你关门在一起，是为了说说话的？真是个可爱的家伙！”说着就想动粗，我拼命挣扎，咬他的手。

　　他更来了劲：“真是个小野种！”

　　我知道耗下去只会更吃亏，迅速转身准备往外跑，他一把将我抓住：“你都在青楼了还想立贞节牌坊不成？”说着就扯我的衣服，两眼放光，我使出浑身的劲都不能推开他分毫。

　　桌子下的檀香炉，就在手边，天助我也！

　　我使劲一够，把香炉拿过来，对着他的脑袋砸去，他“啊”的一声，一股鲜血涌出来，在烛光下格外吓人。

　　他愤怒地掐住我的脖子：“去死吧，小娼妇！”

　　我举起香炉又砸了一下，他晕了过去。

　　我匆匆穿好自己的衣服，想试一下这个臭男人死了没有，鼓起勇气在他鼻子下面探了一下，还好，有呼吸。

　　我蹑手蹑脚出门去，厅里还有很多没有去房间的客人和姑娘们，他们影影绰绰，笑语欢颜。我趁着廊檐下黑暗，遛到自己的房间。

　　我该怎么办？到了早上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是也没办法逃跑。

　　坐以待毙吗？

　　现在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天呐！

　　正在心慌，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吓了我一跳，门外的人又折返：“咦，这里有人吗，怎么不点灯？湘兰，是你吗？”

　　我一听，是月妍！

　　我赶紧喊：“姐姐，快来，我好怕！”

　　月妍进房来，关上门，正要点灯，我说：“不，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她问：“你不是陪客人去了吗？”

　　我哆哆嗦嗦地说：“我用香炉把他砸晕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死，我完了！我现在要怎么办？”

　　月妍也吓住了：“你先不要动，把门关好，我去找花蕊姑娘商量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办法。”

　　我说：“快去快回，我好怕！”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每一丝门外的声音、窗外的影子，都让我心惊肉跳。

　　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有人轻轻敲门，我摸黑把门打开，月妍和花蕊姑娘进来了，我们迅速把门关上。

　　一片漆黑里，花蕊姑娘说：“你现在这个情况，妈妈也保不了你，谢掌柜势力也大，我们红袖楼也难免遭殃。你最好是今晚逃走，越快越好，他们发现谢掌柜的情况就完了！”

　　我说：“那我怎么跑呢？哪里也去不了！”

　　花蕊姑娘说：“我也在为难，要是外面有人接应就好办了！”

　　我说：“接应？那个曹侍卫，李大人身边那个，说可以帮我，上次也帮我了，不知道怎么联系他。”

　　花蕊姑娘想了半天：“没办法了，那就只能请李大人来了，但是曹侍卫有没有跟着我就不能确定了。”

　　我和月妍一起说：“赌一次吧！”

　　花蕊姑娘说：“李大人好找，我和他有暗号，叫我的小厮去他家门房通传一下，就说我病好了，很想念他，希望他上次毒打我以后，可以尽释前嫌，从此我忠于他一人，他会来的！”

　　我们都说好。

　　月妍留下来陪着我，花蕊姑娘出去行事。

　　等到外面渐渐没什么热闹声，灯也一盏一盏熄灭了，我和月妍在惊慌里熬了许久，才听到外面的热闹声：“本来我都快歇息了，你个小妖精非得叨扰我！身体好了就耐不住寂寞了？”

　　不多一会儿，月妍说：“你别动，我去看看曹侍卫来了没。”

　　约莫一刻钟，月妍回来了：“他来了，我都跟他说了，他叫你收好行李，他到外面去准备梯子，你从窗子顺着梯子爬下去，他找好轿子，你们从小路走。”

　　我说：“那姐姐呢？”月妍说：“我和你一起走！”

　　我说：“你有什么想带的？你的体己钱我一文都没动，我帮你带着。”

　　月妍说：“除了自由我什么都不需要带，我和你一起走！”

　　我说：“可是我很想跟吴姥姥道别，她就像我的亲姥姥！”

　　月妍生气道：“你怎么总是不分轻重呢？这时候还道别，你不想走了？”

　　我说：“你找个理由偷偷叫她来，求你了！”

　　月妍只好去叫来吴姥姥，黑暗中，我说明了缘由，吴姥姥把我抱在怀里：“走了也好，我就是舍不得你，咱们祖孙一场！”我问：“姥姥要走吗？”她说：“我都老了，没必要逃了，你安心走吧，我去大门，把巡逻的缠住，不让他们去后面的小路，你们快点！”

　　我跪下来不停地磕头：“姥姥，你是我的亲姥姥！”

　　姥姥哭道：“你快乐了，我就安心了，走吧！”她一出门，我就看到窗子外面竖起了长梯。我和月妍只匆匆带了一点行李，就顺着梯子一前一后往下爬。

　　小路阴森漆黑，没什么行人，曹云深把我们扶下梯，连连说：“快上轿，别说话！”

　　我们什么也来不及说，一起坐上轿子，曹云深说：“我还要去李大人那里待命，你们先去广运客栈住一晚，我已经付了钱，他们知道的。”

　　我们被送到客栈门口，可是谁也不敢进去，因为一旦有人查问，我们很快会暴露。

　　漆黑的街头，我们无依无靠，不知道应该去哪里。

　　月妍说：“要不我们去住一晚吧，不会这么快查到我们的！”

　　我说：“万一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呢？万一今晚就有人查问呢？还是躲起来吧，找个偏僻的地方。”

　　两个女孩子能躲到哪里去呢，已经是夜深人静，万一遇到土匪强盗，一切就是白费力气了！

　　客栈门外徘徊到半夜，曹云深骑马赶来：“你们怎么还在门口？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李大人在花蕊姑娘房里睡了，我过来看看你们。”

　　我说：“住这里太危险了，一查问就完了，两个女孩太扎眼了。

　　云深想了想：“我在郊外十里坡有个私宅，很小，也很破，没有人住，是我偷偷置办的一点产业，李大人也不知道，要不你们先去住着？”

　　“十里坡？”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颤抖了。那是刘管家的葬身之地啊！

　　我立即说：“好，就去十里坡。”

　　月妍说：“可是你多辛苦啊，等你把我们送过去再赶回来，天都亮了！”

　　曹侍卫笑着说：“没事，我们经常连夜办事的。”

　　夜黑风高，我们被曹侍卫带着去郊外，我挨着他宽阔结实的背，月妍靠着我。

　　哪怕是这样漆黑的夜，田野和村庄、树木都只是模糊的轮廓，我还是感受到了可贵的久违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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