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

　　这天，月妍正在教我怎样斟酒，演示了一遍又一遍，这时候，妈妈上楼来：“月妍，早就叫你准备好，今天要见红了啊！”月妍抿着嘴不说话，妈妈丢过来一件大红色的裙子：“好好的梳洗打扮，把人家哄开心，这是你的第一次，人家可是出了大价钱的，别砸了我们的招牌！”月妍点头不语。
　　不一会儿，另一个也是十二三岁模样的姑娘跑来：“月妍，我们花蕊姑娘叫你去一趟，妈妈让她教教你！”我问：“花蕊姑娘是谁啊？”那个来传话的姑娘笑道：“你是刚来的吗，花蕊姑娘都不认识！她是这里的头牌啊！”我问：“头牌就是第一对吗？我可以一起去看看吗？”那个姑娘点头：“难得她今天得空，你也去吧！”
　　三个女孩一起去往三楼，三楼是很幽静的，只有三四个红袖楼最顶级的姑娘在住。
　　花蕊姑娘人如其名，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娇艳欲滴。她一看到月妍，就开门见山地说：“第一次会很痛，但是你挺过去就好了，以后就不会。”月妍显然事先有所了解，没有显出惊讶。花蕊姑娘又说：“对男人，要捧着，使劲夸，表示你的崇拜和服从。”月妍点点头。
　　花蕊姑娘叫侍女：“去喊妈妈，拿汤。”
　　不一会儿，妈妈亲自拿着一碗热汤送上来：“月妍，这是避子汤，你见过的吧，喝了就不怕怀孕。”月妍迟疑着不敢接过来，花蕊姑娘帮忙接着：“喝一次只有一次的效果，不会让你以后生不了，放心吧！”月妍将信将疑：“真的吗？”花蕊姑娘笑道：“你看我怎么没事，我的话你还信不过吗？只是有一点，这个喝了，会腹痛难忍，痛过了就好了。”
　　妈妈催道：“快喝吧，喝迟了人家来了你还在肚子疼！”月妍拿着汤，半天下不了决心，妈妈凑上来：“你要我灌进去还是自己喝？”月妍见状赶紧仰脖一口气吞完，妈妈笑道：“你看，非得要人吓唬！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咱们这一行，敢怀上人家的孩子吗？”
　　花蕊姑娘扶月妍坐下，不多时，月妍脸上白一阵紫一阵，接着涨红，她趴着桌子按着腹部，又跌落在地上打滚，痛苦的叫喊声伴着豆大的汗珠。许久，她才渐渐平静下来，身体颤抖着。花蕊姑娘扶起月妍，将她揽在怀里：“好妹妹，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你们平日里羡慕我是花魁，殊不知我是喝这种汤最多的人，你们只见我逢人便笑，不知我日日流了多少眼泪。咱们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都是讨生活罢了！”
　　一席话引得月妍热泪滚滚：“姐姐，难怪你是头牌，你的话听着就暖心！”花蕊姑娘道：“好了，你快回去歇息一下，然后好好的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次挣了钱，以后就可以一直有机会接客，你自己也可以攒些私房钱。”
　　月妍和我一起回房，怅然若失。她默默的沐浴更衣，那大红的石榴裙，像一团喷涌的热血。妈妈差人来帮她梳妆，她也只是任人摆布，像一个提线木偶。吴姥姥上楼来，把饭菜摆好，看见我，喜笑颜开：“湘兰，我给你做的鞋子好了，去拿一下吧！”月妍偏过头：“吴姥姥，她现在叫月娇。”我反驳道：“我才不叫月娇，我是湘兰。”说着就随吴姥姥往楼下跑。
　　拿到鞋子，我还赖在后院不走，吴姥姥说：“快上去吧，一会儿又有人找你了！”我抱着吴姥姥的胳膊：“还是在这院子里好，你就像我的亲姥姥，到楼上全是臭男人！”吴姥姥摸着我的头发：“哎，你指不定哪天也要被那些臭男人糟蹋！”我急得直跺脚：“谁敢！我就打死他！”
　　这时一个跑腿的小厮喊道：“月娇姑娘，月妍姑娘喊你。”我匆匆忙忙往二楼跑：“什么月娇月娇，我同意了吗？”
　　到楼上，看到月妍暗自垂泪，我笑道：“你看看，粉都冲掉了，还哭！”月妍道：“我其实什么都见过，都明白，也自知逃不过这一天，但是越是事到临头，心里越难过。”我紧紧抱住她，给她擦眼泪。
　　月妍又说：“我走到这一步，将来怎么会有好男子会要我？就是人家要我，我又哪来的脸面去接受？身子一次脏了，就彻底脏了！”我说：“那你就去跟妈妈说，你不去！要不我去帮你说？”
　　月妍摇摇头：“没用的，我见过多少姑娘，因为不从，被灌迷魂汤送进去的，被鞭子打破皮的，还有被戳瞎双眼的，只要你不服管教，她有的是法子治你。”
　　我气愤地说：“那就让她治！横竖一死，怕她不成！”
　　月妍拉着我的手：“算了，咱们这样的人，就只有这样的命。你要是次次去拼命，有几条命去拼？”
　　只听得外面小厮吆喝：“张员外到，月妍姑娘速速就位！”一时间，三四个姑娘跑来催：“走吧走吧，客人来了！”
　　月妍敛容含笑，走出门去，众人簇拥着单薄瘦削的她，楼里纷纷掌灯，光影摇曳。
　　我独自在房间，紧张得浑身冷汗。月妍的今天，也是我的明天。
　　月妍分明还是个小孩子，和我一样的小孩子，脸上肉嘟嘟的，还有一层细细的儿童一样的绒毛。
　　可是她也要开始去服侍那些臭男人了！
　　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外面的喝酒唱曲声音越来越响，之后是渐渐低下去，人声分散到各个房间。我的房门关着，亮着一点灯火。
　　想到父亲，母亲，姐姐们，刘管家……
　　如果一生骄傲清白的父亲，知道湘兰沦落到这样的地方，会多么心痛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枕头上，恍恍惚惚睡着了，梦里我还在澧州老宅，娘还没有生病，爹爹每天教我识字画画，三个姐姐围着我转圈圈……
　　正是香梦沉酣的时候，听到有人推门，是月妍的声音：“月娇，开门啊……”声音虚弱得像没睡醒。
　　我赶紧弹起来去开门，月妍跌跌撞撞进来，披头散发，红色的衣衫散乱，在昏暗的黄光里，仿佛一个女鬼。
　　“怎么了？姐姐，你不舒服吗？”我赶紧将月妍扶住。
　　月妍哑着嗓子：“先给我找条裤子，血，血……”
　　我一面帮着月妍换衣裤，一面将满身酒气的她扶到床上躺着。
　　月妍有气无力地说：“妹妹，太好了，他说我不行，要我滚，我可算回来了。”我问：“那现在谁在陪他呢？”月妍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花蕊姑娘去救急了，没有她治不了的男人。”我问：“那她喝汤没有呢？”月妍点点头：“她每次都能喝了药就跑去赶场，痛得衣服汗湿了也面不改色，温声细语，你说这花魁是人当的吗？”
　　我听了半天无话，也睡不着。待到月妍的细微的鼾声响起，我才慢慢进入下一个梦，梦里，大姐穿着红嫁衣哭着，母亲在床上只剩一口气，二姐在门槛不肯上轿，三姐睁着眼睛在洪水里飘着，父亲在刑场上狂笑，忽而人首分离……
　　我吓得大哭起来：“爹爹！爹爹！我怕！”
　　睁开眼睛，月妍没有醒，烛光摇曳着，窗外是一阵急雨。
　　我起身坐在窗前，想想父亲在刑场上的叮嘱，再看看自己身处的牢笼，我跪下来，对着窗外起誓：“爹爹，你在天有灵，保佑女儿！我沦落至此实在是万不得已，但女儿绝不会忘记爹爹教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