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欢喜

　　明月踩着高跟鞋，拨开人群，不顾阻拦的跑到了冰场上，紧随其后的还有陈风跟易知楠。

　　“快，打120！”陈风冲易知楠喊道，手在明月的腕子上重重握了一下，随即走向了裁判团。

　　易知楠手忙脚乱的拨打着电话，吓得说话都有几分不利落。钟司予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三步并两步跑向冰场中央。

　　“张思睿怎么了？”钟司予表情沉沉，直接问道。

　　明月让张思睿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并且把张思睿的身体摆成了坐下半卧状的姿势，“哮喘。”
　　刚挂掉急救电话的易知楠心里咯噔一下。

　　哮喘，怎么还能上冰？

　　没一会，救护车进到楼下，在钟司予与众人帮助下，明月才把张思睿平稳的弄到了救护车上。救护车的空间有限，只有明月一个人跟着。钟司予索性开车载着易知楠跟陈风紧跟着救护车往医院去。

　　一路上，易知楠心里五味陈杂。张思睿竟然有哮喘病？有哮喘病还在冰上做这么艰难的动作，如果吸入灰尘与冰粒，那都是致命的啊！

　　易知楠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实在平复不下来。钟司予一路上也没说话，他紧紧的跟着救护车，救护车闯了红灯，他也跟着闯了过去。易知楠坐在副驾驶上，茫然抓着安全带，看向钟司予，他的表情很是凝重。

　　张思睿下了救护车就推进了急救室，明月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看着手术室外“手术中”的红灯。

　　“你早就知道他有哮喘？”钟司予压了压火气，语气冷淡的问道

　　钟司予有很多种表情，自信、自负、嫌弃甚至撸猫时的沉迷，易知楠都见过，但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钟司予的脸上出现如此阴霾的表情。

　　钟司予虽然是冲着明月问道，但目光却落在了陈风身上，身为教练，陈风不可能不知情！

　　“先天性哮喘”，明月闭了闭眼，语气克制又冷静，但她眉梢眼角的疲惫与担忧早已经出卖了她。

　　易知楠与陈风一起看着钟司予，陈风甚至有意的隔在了钟司予跟明月之间，似乎生怕钟司予一激动就把明月给揍了似的。

　　钟司予倒也不至于跟明月计较，他准确的把火力转向了陈风，“有哮喘你他妈还让他上冰！”

　　易知楠还是头一回听见钟司予爆粗口，震惊的看着他。

　　钟司予现在没空理会别的，生怕打扰了医生急救，刻意压了压声音，更显得咬牙切齿了起来，

　　“你们瞒了多少年，要不是张思睿出事儿，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易知楠忍不住又多看了钟司予两眼，平日里，钟司予都是一副十分瞧不上张思睿的样子，能挤兑他两个字儿绝不会少说半个字儿，没想到钟司予现在反应居然这么大。

　　但细想想，易知楠又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钟司予是个纯粹天才型的运动员，天赋高，肯努力，在这种情况下，国内的花滑运动员中，能跟他一决高低的只有张思睿。

　　此刻，看到张思睿因为哮喘被送进急诊室，钟司予反应过激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们两个无论有再多矛盾，共同的追求总是一样的——他们都热爱花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说他们是彼此的知己也并不过分。

　　如果往深处想，钟司予的职业生涯已经是强弩之末，谁也不敢保证，钟司予的身体还能在高强度的训练和国际赛场上坚持多久，如果张思睿同样面临着这样的风险，花滑队一时之间极有可能陷入青黄不接的窘态。世锦赛、冬奥会都即将来临，这样一支队伍，如何再为国家夺得一块金牌？

　　“你冷静点儿！明月劝过他好多次，是张思睿自己要求上冰的”，陈风扫了钟司予一眼，顺带着给易知楠使了个眼色，“你先带他去把这身衣裳换下来。”

　　易知楠点了点头赶紧应下，轻轻拽了拽钟司予的胳膊，“走吧。我们一会儿再回来。”

　　说完这话，易知楠感觉到陈风与钟司予齐齐瞪了她一眼。好在，钟司予还是跟着她走了，一路上，氛围简直到了冰点。易知楠实在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开口。钟司予闷声走在前面，心里像是有发不完的火气。

　　走了一路，终于到了停车场。钟司予坐在驾驶室里，久久没拧动钥匙。易知楠也不催，陪着他无声的坐着。足足过了一刻钟，钟司予才无力的开口道：“你画的应援牌呢？”

　　易知楠赶紧把身子探向后座，“在这儿”，说话的功夫，易知楠重新举起了那张一开大的卡纸。

　　钟司予摸索着卡通人物头上的王冠，盯着那行“在冰上，你就是王”看了许久。

　　“他滑过那么多场比赛，以前没事儿，现在也不会有事。如果他真的需要休养，陈教练跟明月都会限制他的训练时间”，易知楠缓缓开口安慰。

　　钟司予轻轻点了点头，“回去给他煮点粥送过来吧。”

　　易知楠应了下，对钟司予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以前，只知道他跟张思睿吵的谁都不肯低头，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却有这样柔软的一面。易知楠回家煮了小米粥，顺带给钟司予做了两道菜，钟司予没吃，跟着易知楠一起去了医院。

　　张思睿已经出了急救室，在普通病房躺着。明月守在他的病床边，两人相顾无言。易知楠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房间里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她一跳——

　　“我会跟陈教递交书面申请，告诉他你的身体不适合继续参赛。”

　　“队医没资格替运动员做决定。”张思睿的声音一贯不徐不疾，却流露着谁也无法动摇的坚决。
　　明月明显恼了，“哮喘不适合上冰，冰场上多冷你自己不知道吗！”

　　张思睿选择性的忽视了明月的话，“冰面上的灰尘并不多，这次是意外。”

　　……

　　易知楠茫然无措的看着钟司予，钟司予敲了敲门，但很不要脸的自个儿往一旁一缩，徒留易知楠尴尬的冲着病房里笑了笑。

　　“我、我来给你们送饭的！”易知楠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桶。

　　张思睿大约是急着转移话题，冲着易知楠笑了笑，“谢谢，知楠的手艺很不错，明月，你也尝尝。”

　　房间里的氛围实在太怪，明月憋着一肚子话想跟张思睿说，张思睿又拉着易知楠转移话题，易知楠在这两人之间好不尴尬。最后，还是钟司予一通电话把易知楠从这个苦海中解救出来。自然，从这以后，大家对这段对话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

　　两天后，张思睿顺利的出了院，重新回到了训练场上。钟司予再也没表现出那日在急诊室门口的那种着急、不解、愤懑，他仍跟原来一样，一有机会就怼张思睿，甚至还经常拿出张思睿抠门的梗来絮叨。

　　张思睿自然不肯落了下风，两人你来我往的一天也没消停过，在钟司予面前半点儿也没有所谓的温文尔雅，易知楠实在闹不明白，这两个人都以对彼此毒舌为乐吗？

　　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后，这两个人的身体都恢复不错。陈风并不十分限制钟司予的训练时间，也不要求易知楠继续全程监督钟司予训练。得到陈教练口头上的解放后，易知楠把多出来的时间放到了漫画上。

　　大约是题材选的好、画技也有了长足进步，新漫画一直在走上坡路。月末截稿的时候算稿费的时候，易知楠竟然多了两千块。加上钟司予给她开的三万块钱，易知楠竟然有了一笔小小的存款。
　　有了存款，易知楠自然而然萌生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心。晚饭的时候，她特意多做了两个菜，把钟司予给哄好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提道：“老板，我想搬出去住。”

　　闻言，钟司予刚咬住的一块排骨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搬出去？”

　　易知楠点了点头，随口瞎扯，“是啊……我觉得，我住在这儿干这么点儿活儿拿三万块钱的工资，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是真，但倒不是因为干这么点儿活领三万块钱的工资，而是因为易知楠总觉得自己笔下的人物越来越像钟司予靠拢，再呆下去，怕是离掉马不远了。

　　“嫌钱多？”钟司予乐了，没想到这世界上还真有怕钱烫手的，“这事儿你跟陈教说去，他要是同意了，你立刻卷铺盖走人我都没意见！”

　　“……”易知楠怂巴巴的哦了一声，继续忿忿的吃着她的饭，考虑着明天跟钟司予一起去训练场的时候跟陈教练提提这个事儿。

　　坦白说，这一个多月下来，钟司予别的没变，但在花滑时限这个事儿上却是有所收敛。不知道是听了明月对张思睿说的话，还是赢了三队轮换赛心里欢喜。总之，不论是为了什么，只要钟司予肯按照陈教练的要求做，易知楠就松了口气，心里莫名窃喜。

　　第二日，易知楠跟着钟司予去了训练场。她几次要跟陈教练开口，都被陈教练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什么他先去看看训练情况，什么上级领导叫他啊！反正理由不断。

　　易知楠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非酋附体，平时可不见陈教练有这么忙。

　　好不容易到了饭点儿，易知楠终于逮到了陈教练——

　　“教练！”易知楠喊住了背对着他即将开溜的人。

　　“知楠啊？有什么事儿吗？”陈教练笑看着易知楠问道。

　　“呃……我想辞职”，易知楠终于说出了她憋了一上午的话。

　　陈教练轻微蹙眉，“怎么？钟司予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爱占嘴上便宜！给你陈教个面子，留下再照顾他一阵子。”

　　“不不不，她没欺负我”，易知楠赶紧道，“我是觉得三万块钱的酬劳太高，我就干那么点儿事儿，拿着这钱心不安”，易知楠说的委屈巴巴，活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陈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有人会计较工资多。没事，你安心拿着，钟司予有钱，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再说了，司予在你的看顾下没偷偷加训，这事儿我得记你一功。我知道这臭小子毛病多，你照顾他不容易，受得起！”

　　陈风语气过于和善，脸上还带着笑意，让易知楠有点儿不好再拒绝，“那、那我给他做一日三餐，只有晚上搬出来住，这样可以吗？”

　　“嗨！你这是图啥！他又不打扰你画画，还能省下一笔房租，怎么看你都是稳赚不赔啊！”陈风说着，手机铃声十分是时候的想了起来，“欸？你瞅瞅，这电话一天天的就停不下来了，我得去忙了，这事儿咱可就这么说定了啊！”

　　说完，陈风趁着易知楠还没反应过来，溜过了拐角，摁下了接听键，“行了，办妥了，放心吧。”

　　易知楠看着那个背影，深吸了一口气。

　　得，她算是卖给国家队了。

　　易知楠闷头往钟司予的休息室走。一个月的时间，易知楠对这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绝不会再出现迷路的问题。不过，钟司予的休息室也由二楼搬到了一楼，就跟张思睿住对门。说来也怪，张思睿因为哮喘复发在冰上跌倒扣了一分后，竟然还能留在一队，可见他得分之高。

　　易知楠敲了敲门，推开休息室的门。钟司予正窝在皮质沙发上玩着手机，“怎么样，陈教准了吗？”

　　“没有”，易知楠自顾自的倒了杯水。

　　钟司予把手机一收，一副惋惜的样子，“得……还得天天看到你”，说完，钟司予夹着外套出了门，心情看上去似乎不错的样子。

　　易知楠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可谢谢您嘞！

　　生活，总是要继续的，易知楠没能辞职成功，只能继续做她的护工，抽空发展自己的小事业。

　　但……

　　“我就出门寄个合同，你……得，我马上回去了，你放那儿别动！”易知楠看了看手上刚打印出来的还热乎着的合同，又看了一眼手机，发自内心的叹了口气。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心软！

　　易知楠一边哀叹着，一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的风驰电掣，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快递点，把新坑漫画的签约合同寄了出去。

　　饶是这样，易知楠回到家里的时候也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几乎是扶着墙进的电梯。

　　在门口的时候，易知楠就连着深呼吸了几次，勉强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她真正打开门的那一刹那，还是感受到了由衷的窒息。

　　她离家前还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沙发已经乱成一团尚且不提，一侧摆着的花瓶也啷当落地，成了碎片一堆，连厨房都没能幸免，易知楠站在门口，眼睛能看见的地方全都是一片狼藉，堪比台风过境。

　　易知楠捂着心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见她的开门声音，坐在地上的两个活物同时转头看过去，有志一同的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最终，还是人形生物钟司予开了口，“你回来了？”

　　而另一只活物不会说话，只能软软的“喵”了一声，奶声奶气，让人的心都化了。

　　易知楠……易知楠还能怎么办呢？当然是怀揣着一颗老父亲的心把他们原谅啊。

　　“不是跟你说了，看好它吗？”易知楠无奈的走进来，小心翼翼的踮高脚尖，见缝插针的落脚，把小猫从地上捏着后脖颈拎起来。

　　钟司予看的满眼心疼，伸手就想从易知楠的手里拯救它，“你这样对它，它会不高兴的！”

　　易知楠换了一个视角巡视屋里，只觉得那口上不来的气儿即将彻底消失，她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儿，“打电话的时候你可只告诉我它把花瓶挠了，那剩下这些……”

　　“这些当然是之后弄出来的。”钟司予理直气壮，半点儿都不心虚的。“咪咪她有点儿活泼，释放一下多余的精力也好。”

　　易知楠震惊的不小心松了手，“这是‘有点儿’吗？钟司予，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得到自由的小家伙落地的时候后腿一瞪，扑腾就钻进了沙发底下，怎么叫都不出来。

　　钟司予忙着拿逗猫棒去把它哄出来，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我小时候的语文老师是数学系的。”

　　“……”易知楠被噎了一下，又迅速捕捉了华点，“等会儿，你刚喊它什么？不是说好一块儿取名字的吗！你怎么擅自叫它咪咪？这也太难听了吧。”

　　这下钟司予不再执着于沙发底下了，他索性坐在地毯上，抬头看着易知楠，“咪咪难听？”

　　“难听。”易知楠毫不客气的否定了这个名字，“十只猫里有八只都叫这个名字，我们要给它一个独一无二的！”

　　钟司予还想垂死挣扎一下，“附和群众的审美眼光不好吗？”

　　易知楠冷笑一声，为了一只猫，敢和金主杠，“你想一下啊，到时候你在街上喊一声，无数只猫回头看你……”

　　钟司予还挺认真的幻想了一下这个场景，“其实还不错？”

　　“然后！我们家这只就找不着了，你在大街上找啊找，结果喊名字的时候发现都不是它，唉，我们可怜的小家伙就只能被迫流浪在外，吃尽了苦头……”易知楠不愧是个画画的，描述出来的画面生动形象，逼得钟司予活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能忍痛放弃。

　　而此时，距离这只猫来到钟家尚且不到24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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