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例行早会后，乔粥从衣兜里摸出陆朝的皮包交了一百元的罚款费，交了钱后转一圈没有看见陆洋的身影，去办公室，也没有。

　　她嚼着嘴里的糖，时间已经滑到十一点十四分，她算好时间到大厅取了管家提来的食盒开车去陆朝的公司，这次再也没有人拦住她问预约的问题，办公室门外的助理皆是目不斜视。

　　乔粥推门进去，安安静静的没有人，只办公桌上摊开一份文件。她将食盒放到桌上，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寂静里，衣兜里有水珠“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摸出装在衣兜里的小时钟，时间正好十一点四十五分，快临近中午下班时间。

　　小时钟是银色的圆弧形，里面两根细长的银针走动，转动出清脆细微的滴答滴答。

　　她寻个顺眼的位置把小时钟放到桌上，正要拿过便签纸写字，办公室门打开，陆朝回来了，他走过来疑惑地盯着她手下的时钟无声的寻问她。

　　乔粥对他一笑，说：“看着好看，顺路给你带过来。”

　　“送钟？我和你多大的仇？”陆朝嗤笑一声，拿起小时钟把玩起来。

　　乔粥瞬间僵住，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扯扯嘴解释道：“误会误会误会！是还你的表，不是送。”说着连忙抬起手晃晃手腕上空荡荡的手表。

　　陆朝扬起时钟正要对她说什么，乔粥连忙呵呵一笑，戳戳食盒，抢先说：“今日份口粮，你慢慢
　　吃，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快得就像逃。

　　陆朝好笑的低头仔细打量手里的小时钟，的确好看，是她喜欢的类型。他弯起嘴角笑起来，眉眼弯弯，把小时钟放到显眼的位置，视线扫过右手虎口浅色的疤痕，又缓缓压下了翘起的嘴角，眼眸深邃。

　　他打开食盒沉默良久，拨通了陆洋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来，他直截了当的说：“今晚吃个饭。”

　　食盒里是精致美味的营养餐，和她平日里吃得一个样，电话那端传来陆洋迟疑的声音：“等一下。”

　　陆朝将电话搁在桌上，取出饭菜吃起来，听筒里有敲击键盘的声响。

　　陆洋看着屏幕上乔粥发送来的信息：晚上吃个饭。

　　心里五味陈杂。

　　一模一样的语气，一个通过电话传递，一个通过信息传递。

　　他想起今早乔粥手里握着的那个钱包，只一眼他就看出那是陆朝的。

　　他回复：还有谁？

　　乔粥：我和你。

　　我和你。三个字，分得清清楚楚，就像十五岁的那句话，乔粥说：“陆洋，你带我去找陆朝，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明明确确，直接了当。

　　就是在乔粥说这句话的那天，晚上陆朝回家看见书桌上自己和乔粥的合影，当时他的脸很沉，眼很深，幽暗得像外面乌沉沉的天，他看着那张照片对自己说：“她很好。”

　　那张照片里的乔粥笑得眉眼弯弯，眼睛幽亮亮得像一汪泉水，身后明晃晃的太阳都抵不过她翘起的嘴角，她的身旁是陆洋，他悄悄把手臂放在她的身后，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在拥抱，他也跟着笑，眼眸里倒映的全是乔粥的身影。

　　那是被他“偷”来的照片。

　　面对乔粥，那时候的陆洋说：“好啊，我带你去找他，但你要陪我拍张照片，要笑。”

　　乔粥穿着一条水色的小裙子，裙摆有一朵芍药，他们站在绿荫下，相馆老板给他们拍了五张，拍到乔粥一脸烦躁。

　　他把照片全部洗出来，挑出她笑得最灿烂的一张放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那天，他没有带乔粥找到陆朝，是他第一次得了乔粥的好却没有满足乔粥的要求。

　　他看着电脑上久久停留的三个字。

　　陆洋：晚上几点？

　　乔粥：七点，巷子口水。

　　陆洋：好，晚上见。

　　消息发送过去，那边再也没有回复。桌上的电话还在通话中，陆洋沉默许久，才拿起来对陆朝说：“今晚有事，改天再约吧。”

　　“嗯，有空来……”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断下去，随后响起嘈杂的声音，惊恐的叫声，沉重的碰撞。

　　隐隐间，陆洋好像听见了“乔粥”两个字，正要再仔细听，电话被挂断，杂乱的声响瞬间隔绝于耳。

　　他握着手机，心脏快速跳动，总觉得有什么快要蹦跶而出，他捞起外套直接奔出办公室，有人在叫嚣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

　　乔粥简直是霉到家了！

　　等了好久的电梯不上来，终于踩着中午下班时间的前几分钟走进电梯了，电梯又突然像抽了风一样哗哗哗乱响，不要命地直线下坠。

　　她快速从负一楼开始往上一层一层的按亮，楼层一排排亮起来，又一排排迅速熄灭下去。

　　从三十楼到二十楼似乎只用了0.01秒的时间。

　　报警铃响得断断续续，尖锐又变得沙哑，兹啦兹啦兹啦兹啦像末世里被干扰的老旧收音机，兹啦个不停。

　　楼层的灯一片一片灭下去，电梯被吸引了磁铁急速往下坠落，她紧紧贴着电梯壁稳住身体，手机毫无信号，电梯显示屏上闪烁着黑白的雪花，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叫。

　　她想真给陆朝说中了！

　　送钟！大清早的她给自己送终！

　　去他妈的送终！她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撩到陆朝！不能死啊！

　　可是熄灭了五分之一的楼层告诉她离死不过就是几层楼的时间。

　　她又想，别死啊！她还没有看够陆朝啊！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对陆朝说啊！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对陆朝做啊！她还有好多好多好多问题没来得及问陆朝啊！

　　“哐当！”一个大响，电梯像被突然死命勒住缰绳的野马猛地停止下来，却乱颤崩腾，速度快得乔粥瞬间被震倒在地。

　　她滚在地上，胳膊砸得生疼，眼里冒星星，她费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辨认是几楼，电梯又是“哐当”一下像撞击巨石一样，猛地石沉下去。

　　半撑起的身体被惯性带起又砸在地上，她痛苦地捂住肩膀，天旋地转里又听见“哐当”大响。

　　不知是幻觉还是震动，电梯带着摇晃，摇摇欲坠，她缩在角落里，等着电梯继续下沉，电梯却陡然安静下来。

　　乔粥等了很久，久到手脚酸麻，她撑起头看指示灯，一片黑暗。

　　脑袋晃动得晕眩，眼里昏昏全是漆黑，她摸索着坐起来，按亮手机，没有信号。

　　她捂着头，痛苦的想。

　　要是陆朝来了，她一定要直接按倒他，一定要在死前把他活剐了！一定要。

　　要陆朝。

　　陆朝。

　　陆朝。

　　陆朝。

　　黑暗的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是灰暗的深沉，浑浊里有股味，异味，充斥在她的口鼻，她捂住鼻子蜷缩在角落里，摸着黑，昏昏欲睡。

　　口齿生涩，头晕脑胀，胀得她思考不起来。

　　迷糊里，她想起有一年的三月，刚立春不过一月，天很冷，却朝阳灿烂。

　　那是周末，她去找陆朝，陆朝不在家，家里只有陆洋一个人，她问陆朝去哪了。

　　陆洋说：“他和女朋友看樱花去了。”手里还飘荡着一封陆朝约女朋友看樱花的信。

　　她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她知道那一瞬间她想撕毁陆朝，很想很想很想，撕碎，撕烂，撕成一块一块，塞进书包，背着去上学，背着放学。

　　第一次她从陆洋嘴里听说陆朝和同班的漂亮女生交往了，她诅咒那个女生。

　　第二次她从陆洋嘴里听说陆朝和女朋友去逛街时，她想缝上陆洋的嘴。

　　第三次，陆洋对她说“他和女朋友看樱花去了”，手里还捏着一张信纸冲她摇晃，上面是陆朝干净的字迹，简单几句话，却读出了陆朝对他女朋友的爱恋。

　　第三次，乔粥想撕毁陆朝。

　　后来，她差点儿成功了，她尝到了陆朝的血，又腥又甜，还是热的，一直流，从她的嘴角流到她的大腿，混着山洞石壁上的阴凉水珠滴答滴答滴答……

　　“乔粥！”

　　“哐——”

　　“嘭——”

　　明亮的一丝线一点一点扩张，扩张，扩张成一片巨大的亮白。

　　乔粥躺在地上，眯眼看那片白里的一抹黑影。

　　黑影冲进来，她被搂在怀里，罩在黑影里，手臂上一枚扣子，摁得疼，耳里是强劲有力又急速的心跳。

　　她张嘴，呼吸薄弱，声音细小：“陆朝，你那么有钱，为什么电梯这么烂？”

　　“我死了你赔得起吗？”

　　“赔，都赔，你想要什么都赔，我们去医院。”

　　又急又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乔粥突然觉得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死死揪住，搅得她喘不过气，她沉重的呼吸，问陆朝：“你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没有声音，只有亮光走过一阵又接住一阵，耳朵里是跳动的心脏还有沉默的寂静。

　　无声的沉默。

　　她一把扯掉那颗摁得人疼的扣子，死死拽在掌心。

　　她说：“我妈妈不要我了，她死了，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觉，他们都来了，你没来。”

　　“乔贾也不要我，他把我丢在房子里，外婆也走了。”

　　“没有人，他们都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你说过你要回来的。”

　　“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头顶传来沉闷的一声接一声的“对不起”。

　　乔粥闭眼，埋头进他的脖子里，她张嘴舔到他脖子上的那道疤痕，温热的湿润在脖子间游走。

　　她突然笑起来，脖子里的嘴角咧得极大，混合着湿润的温热。

　　笑得压抑又释然，她匍匐在脖子里喘息，撑着昏昏欲睡的头笑。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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