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夭夭

　　夜里的白府静悄悄的，浓黑包裹了白府院落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只一些零零星星的灯还照着，间或有丫鬟提着灯笼在白府里走动。
　　潇湘苑的窗户还透着暖黄的光。
　　白桃提着一支笔，在桌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她的字是不太好看的那种，前世也不知道干嘛去了，把字写得歪七扭八，她父亲白天柳不知道为了这个数落过她多少次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大盛朝似乎并不是那么适用。
　　当今的明肃帝在女子教育上持支持提倡的态度，端宁公主就在他的主张下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
　　大盛朝还允许女子入朝为官，只不过仍然没办法参加科举考试，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考试或者渠道。毕竟前朝多少代的影响难以消除。
　　白桃打算练一练字，日后总有好处。
　　窗子突然哗啦啦地响了几声。
　　起风了。
　　锦鲤打开窗户朝外边看了看，又把窗户关严回来道：“小姐，似乎要下雨了。”
　　白桃把笔在清水里荡了荡，放回笔架上。锦鲤凑过去看白桃写的字，是“昨夜雨疏风骤”。
　　“小姐的字有进步了！”锦鲤笑着，一边整理桌子。
　　白桃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吵吵嚷嚷地叫着，还有女人的哭叫声，纷纷乱乱的灯影说明有不少人提着灯在外头。
　　“锦鲤，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锦鲤应了，白桃很快地披上外衣踩了鞋朝外走去。
　　“小姐，听说是鬼井那边闹鬼了。”锦鲤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有个小丫鬟贪吃，偷拿了厨房几块绿豆糕，想跑到僻静点的地方吃，她新来的还不知道鬼井的事，就跑那地方去了，现在已经吓傻了。”
　　“鬼？”
　　“我们出去看看。”
　　白桃拉着锦鲤出来，外头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就看见人群里贺姨娘带着两个打伞的小丫鬟，对几个家丁道：“井那边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没有发现鬼…”
　　“不要乱说话，还不知道是什么。”贺姨娘小声而严厉地说。
　　“慌什么慌，鬼自然是不害好人的。”她提高了声音，对众人道，“莫要惊扰了老太太老爷和各位小姐休息。”
　　白桃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不同寻常。
　　“锦鲤，我们去井那边看看，别让人发现我们去了。”
　　“哎。”锦鲤心里有点发毛，为什么小姐总想去闹鬼的地方啊。
　　可是小姐说都说了，锦鲤也没办法。就算小姐要跳崖，锦鲤也会自己选择跟着的。
　　主仆二人没提灯，撑了把油纸伞，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鬼井的方向。
　　细雨在风吹下打在脸上，有点凉，叶子也哗啦啦地响着，声音沙哑绵长。
　　鬼井旁半人高的杂草被踩乱了些，在夜里黑黝黝的一大片，有些鬼影重重的味道。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
　　白桃拨开草放轻了脚步走进去，雨下得有些大了，白桃沙沙的脚步声和沙沙的雨声混在一起。
　　井。
　　锦鲤攥紧了白桃的手腕，白桃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手撑着井栏朝井底望去。
　　井已经枯了，黑不见底，白桃皱了皱鼻子，在雨水的味道和泥土的味道之间闻到一股奇怪的隐秘的臭味。
　　这种臭味十分奇特，似乎夹杂着什么香气，像是桂花……
　　桂花！
　　白桃心中一凛，用手指尖贴着井壁擦了擦，似乎除了青苔外还有些脏，像是泥土。
　　她拉着锦鲤站起身来绕着各个角落仔细查看。
　　黑暗中有道冷冷的亮光突然一闪，就像有人在盯着白桃一样。
　　是恶毒的眼神……
　　白桃稳下心神，快步走向刚刚有光的地方，蹲下身来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指间触碰到一个硬而光滑的物件。
　　她把它拈起来，对着月光观察。有些沾了泥了，灰蒙蒙的。白桃用力地搓了搓，还原它的本来面目。
　　这是女子绣鞋上的流珠，样式很新颖，绝对不是几十年前那位小妾的……
　　墙外似乎有人在走动！
　　那人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在雨里几乎听不出来，但白桃对会有人来早有心理准备，因此立刻就发觉了。
　　脚步声似乎在矮墙那边踌躇，来回几次后，最终还是停了，好像也在观察是否有人。
　　白桃示意锦鲤不要出声，把那颗珠子收进袖子里。
　　墙那边的人犹豫再三，最终又走动起来，这次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很快就听不见。
　　“锦鲤，我们走。”白桃附在锦鲤耳边小声道。
　　怀着狂跳不已的心，主仆二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小心地回到了潇湘苑。
　　白桃睡过去时，已经是人定时分了。

　　第二日。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给老太太请安回来的路上，锦鲤扶着白桃的手，细细地说着昨晚发生的事。
　　原来那个小丫鬟兴冲冲一头扎进去，往井边一坐下来，刚靠着井壁打开怀里的绿豆糕纸包，就听见有女人幽幽地喊着：“好冤，我好冤啊……”
　　小丫鬟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见身边缓缓走来一个白裙女人，头发蒙着脸看不清楚，手伸得长长的向她抓来。
　　小丫鬟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外逃，只听见那个女人尖声道：“你不是爱我的吗？为什么要杀我？你好狠的心……你们都要给我陪葬……我是乱葬岗上贺喜的孝女……你说我淹死了，我也要淹死你……”
　　这小丫鬟再也不敢回头，蒙着头一路跑出去，大声呼救，腿都软了。
　　……
　　“丫鬟婆子们都悄悄议论说，是几十年前那位小妾的冤魂出现了。昨夜下雨闹鬼，正好印了府里老人的传说。”
　　“老太太方才并未说起此事。”白桃若有所思道。
　　要说这“鬼”说的话，似乎和老太太害死小妾有吻合之处，譬如谎言说小妾是淹死的。
　　可是有的话全然不合逻辑，老太太定然没有说过爱这个小妾，就算是说了，姑且理解为老太太说会待她亲如姊妹，可依然难以解释得通。还有乱葬岗上贺喜的孝女又是什么？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是有人想和三老太太作对？亦或另有目的？
　　还有昨天那堵墙后，似乎是二房的方向……把二房也牵扯进来？那人究竟是谁？
　　事情似乎有些复杂了。
　　白桃昨夜回去后认真地研究了一下那颗珠子，珠子的颜色莹白透粉，正是年轻女孩子喜欢的颜色。
　　她心事重重地走着，都没有注意到白巧经过，直到她怯生生地叫了她声“三姐”。
　　“巧巧这是去哪里？”
　　白桃回过神来，和颜悦色地对白巧道。
　　白巧胖乎乎的小脸有些发红，白桃伸手轻轻地捏了捏。
　　滑滑嫩嫩的手感，令白桃惊讶的是居然有些烫手。
　　“巧巧好像有些病了，是昨夜吓着了吗？”
　　“不是的。”白巧用力地摇了摇头，脸上软软的肉跟着可爱地晃了晃，“昨天晚上听说闹鬼，姨娘不让我出去看。肖嬷嬷说我是夜里不好好盖被子了，等会回去就有大夫来给我看看。”
　　“肖嬷嬷脸上好大的巴掌印，是姊姊让人打的吗？”白巧突然说。
　　“是的，她违反了规矩，自然当罚。”
　　“姊姊不要打肖嬷嬷了。”
　　“哦？为什么？”
　　白巧瘪了瘪嘴，凑到白桃耳边道：“嬷嬷的儿子要结婚了，嬷嬷得风风光光搞排场。”
　　“结婚？”白桃挑了挑眉毛。
　　“是呀。”白巧很开心今天三姐跟她说这么多话，她竹筒倒豆子似的，“我听府里的人说，嬷嬷还把自己的金镯子卖了，就是为了给儿子添彩礼钱呢。”
　　“肖嬷嬷平日里最喜欢金镯子了，这次肯卖掉，说明儿子结婚对嬷嬷来说很重要。姊姊就不要打她了，脸上有巴掌印参加婚礼，多不好呀。”
　　白巧鼓着小脸，很认真的样子。
　　白桃差点被她逗笑了，这孩子，真是天真可爱。
　　“好啦好啦，你这小家伙，快点回去看郎中了。”白桃摇了摇白巧头上的小髻盘，看着自己这个小庶妹往贺姨娘住的竹枝馆方向走了。
　　“小姐，听说过两日白二爷就要回来了，要办家宴？”锦鲤心里也挺高兴的，今天小姐的心情好像并没有被昨晚的闹鬼影响。
　　“是的，祖母已经跟我说了。”白桃伸手抚了抚耳边的发丝。
　　白二爷管着官盐，已经出去办事一个多月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白二爷这是去谈一个很重要的生意。
　　方国公府的庄子里开发出了盐田，朝廷并不绝对禁止私盐买卖，但是有一部分必定要收归朝廷。
　　白二爷就是和方国公谈这件事。
　　记忆里，最后方国公只上交了三分之一的盐田，后来方国公府也和二房谈成了姻亲关系，打算让白朗娶方国公府的小姐。
　　三分之一未免有些少，这中间白二爷没有占便宜，白桃是断然不信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望着白府高高围墙外的天空，非常澄澈，是雨洗过后的透明。
　　似乎明白了什么，白桃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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