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夭夭

　　“奴婢也是听其他婆子说的。”
　　锦鲤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认真地鼓着那张圆圆的包子脸，和自家小姐咬起了耳朵。
　　“在三老太太还是夫人、三老太爷还在世是三老爷的时候，三老太爷纳了一个貌美的平民女子为妾，三老太太非常嫉妒这个女子的得宠，又看她没有得力的娘家可以依靠，就趁三老太爷不在家的时候指使几个人把那个小妾扔进了井里......”
　　“三老太爷一回家，她就向他哭诉那个小妾自己失足落水了。虽然府里的仆妇们都知道真相，可没人敢揭穿......”
　　“所以说，大家都说那口井里有怨鬼，下雨的深夜还能听到井里传来哭声......那地方就没人敢去了，过了这几十年，算是彻底荒芜了。奴婢也是第一次到那里，一看这场景，就想到了那些老妈妈给我讲的这个故事。”
　　“哦？那这件事就有些意思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潇湘苑来。白桃从桌上的点心盘子里拈了块绿豆糕吃，又塞了颗窝丝糖在嘴里，甜津津的味道一下子就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叫人欣喜又满足。
　　活着真好。
　　白桃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让锦鲤去拿些针线来绣花玩玩。
　　前世她就喜欢女红，虽然绣活不太好，鸳鸯能给她绣成个鸭子，白彧没少嘲笑她。
　　但是不过一会儿工夫，锦鲤就折了回来。
　　“小姐，贺姨娘来了。”锦鲤的脸上带着对贺姨娘的不喜。
　　“说是来见见病愈的小姐。”
　　白桃在心里冷笑一声，贺姨娘真是喜装谦恭，其实心里有没有把她这个小姐当主子三房的人基本都知道了。
　　她走到院门口，便看到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子立在那里，画着青阳城贵妇圈子里最近时兴的螺黛眉，头上只别着一支简单的碧玉簪子，看上去弱柳扶风。
　　面上略施粉黛，小鼻子小眼，寡淡又俏丽。
　　贺姨娘这种打扮，的确符合白天柳的审美，白天柳这种名士风流的人嘛，喜欢的花前月下也要“风雅”一些......
　　不过，当你和贺姨娘对视的时候，就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不适和逼迫。
　　比如现在，贺姨娘就十分亲热地靠近了白桃，眼睛垂着不看白桃，只能听到她软软的声音慢悠悠地说：“三小姐可还有什么不适可以和妾身说，想来三小姐是没有大好的......否则为何妾身左盼右盼也不见三小姐的影子呢？”
　　话间白桃看到贺姨娘染着蔻丹的手指朝她伸来，想握住她的手更显得亲密无间。那只手很白，白得有些过分，看上去没有什么温度。
　　白桃迅速而不留痕迹地把手抽了过来，甜甜笑道：“姨娘可是在怪桃桃没有去给您请安？”
　　贺姨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白桃哪里听不出来，不就是在强调她在这宅子里的地位已经隐隐有正房夫人之势了么。
　　还真把自己当个角了。
　　白桃脸色一变，一字一句清楚地道：“贺姨娘，你只是个姨娘，没有权力要求我来见你，知道吗？”
　　“三小姐，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贺姨娘身后一个婆子开了口。
　　这婆子有些老了，外貌生得一副严肃的模样，一双已经衰老松弛的丹凤眼总是机警地窥伺着四周。她是贺姨娘的乳娘，大家都唤她肖嬷嬷。平日里，肖嬷嬷就是贺姨娘最得力的手下，她在后宅里待得久，对这些女人间的斗争经验丰富，可以说是贺姨娘的左臂右膀了。
　　“夫人不过是......”
　　“夫人？”白桃的声音陡然冷厉，“来人，把这个胡说八道不懂规矩的老婆子拖下去掌脸！”
　　“三小姐？！”
　　众人显然没料到白桃会突然发作，肖嬷嬷更是抬高了嗓门：“三小姐，奴婢说错什么了吗？倘若奴婢说的有半点不对.......”
　　“你少废话，”白桃冷哼一声，“一个姨娘再怎么样也不是这府里的主子，少蹬鼻子上脸，连夫人都叫上了，肖嬷嬷，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的半点规矩都不懂？”
　　看几个粗使婆子还在犹犹豫豫，畏于肖嬷嬷凶狠的暗示性眼神和贺姨娘的一言不发，少女清脆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拖下去掌嘴！这个月的月例扣了！”
　　一阵混乱，肖嬷嬷被拖下去了，很快就传来掌嘴的啪啪声和肖嬷嬷的呼痛声。
　　贺姨娘那张俏脸都有点僵了，她带着一种虚假的笑面貌似小心翼翼道：“三小姐，这的确是奴婢言辞不当，管手底下的人也不得力，冒犯了您，但是......奴婢的人还是由奴婢来罚的好吧？”
　　“你管人不力，我作为小主子教训教训府里一个老嬷嬷怎么了？”白桃顿了顿，又笑盈盈道，“桃桃年纪还小，难免有些不足，还望姨娘你多担待，不要和桃桃置气，伤了府里的规矩也伤了和气。”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露，既有威严，又在暗示贺姨娘若去和三老太太告状就是在和小孩子计较，坏了礼度；何况刚刚白桃一下捅破了贺姨娘想做正房的微妙心理的这层窗户纸，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贺姨娘被活活噎了回去，一时间气闷不已。
　　原想给这个刚醒来的臭丫头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贺姨娘当下竟然有些无策。
　　不过这并不要紧，以后的日子还长，白桃你就记着吧。
　　贺姨娘拢在袖里的手紧紧抓住了名贵细滑的衣料。
　　“姨娘回去吧，白桃还没好全，身上乏得很，想休息了，麻烦姨娘来看望了。”
　　白桃看了贺姨娘这幅模样却暗自好笑，又暗叹自己前世实在太好欺负，被贺姨娘当软柿子捏。
　　“锦鲤，叫她们放了肖嬷嬷，教训教训就行了，毕竟是贺姨娘手下的人，白桃也得给几分没面子不是。”
　　锦鲤应了，转头快步走了，没一会就领会个面上青青肿种的肖嬷嬷来。
　　这肖嬷嬷这会儿低着头朝白桃不住告饶：“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逾越了，还请三小姐饶了奴婢......”
　　其实白桃哪里看不出来，肖嬷嬷脸上看着伤得重，却只是假伤，这奸猾的老婆子肯定给那几个粗使婆子塞了不少好处。
　　这样想来......这潇湘苑里还真就没几个可用的人，自己前世幼稚，又没好好培植自己的势力，娘亲那派的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贺姨娘除掉了，要不就送到了庄子上做苦活累活，要不就想法子卖出府了，对贺姨娘的这些举动，三老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桃暗自忖度，大概是需要培养一些可用的人了，只有锦鲤显然远远不够。
　　贺姨娘也不想在这多丢人，厉声指责了几句肖嬷嬷。肖嬷嬷拿手掩着脸，可以看到她指头上戴着个闪耀的金戒指——肖嬷嬷也真是得宠，贺姨娘肯定也是捞了不少钱。
　　贺姨娘忙不迭地带着她的人慌忙离开了，潇湘苑一下子清静下来。
　　白桃走回梨花木的躺椅处舒舒服服地坐下了，摆弄起那些针头线脑。
　　锦鲤出去转了一圈，跑回来高高兴兴地对白桃道：“小姐，外头的丫鬟们都在说您呢。”
　　“嗯？”
　　白桃认真地盯着自己在绣的那只蝴蝶。
　　“说您今天特别厉害，跟以前大不一样了，这下好了，”锦鲤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个线筒来缠着，“三房的奴婢们都开始怕您了，不会随便就拿我们开刷，拖着好几天不给的布料也发下来了，小姐您一会儿挑挑，奴婢给您拿去做几身夏天穿的衣服。”
　　白桃笑笑，抬手起针：“锦鲤，别高兴得太早——”
　　“以后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呢。”
　　一股线被准确地扎进穿过去。白桃的嘴角抿得紧紧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预感，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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