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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
胡娘子一家的到来让蛮蛮终于从应付柳姨娘的无聊中解脱出来。
胡二郎一见到蛮蛮,就跑过来,说:“蛮蛮我哥在外面给你捉萤火虫呢,我们去瞧瞧。”
柳姨娘注意到这边,推了柳小青上前:“青儿年长,和妹妹一起出去玩吧,也好照应好蛮蛮。”
柳小青还没从得了东西的喜悦中缓过来,听到阿母催促她跟着蛮蛮,一时也不反感。
说不定表妹能分她更多东西呢?
蛮蛮没说什么,只是噔噔跟着胡二郎往外跑。
到了对街的榕树下,远远看见胡大郎蹲在地上捯饬着什么,周围零星飞着萤火虫。
他们凑过去一看,只见胡大郎手里攥着一个小布袋,里头隐约闪着好些亮光。
柳小青从后头跟上来,看见这一幕,撇撇嘴,说:“还以为是什么宝贝,不就是几只萤火虫。”
这玩意儿在夏日山边最多了。
捉这些来看还不如在屋里看着那些漂亮衣服来得高兴。
蛮蛮与她相反。
朝都繁华,入夜后灯火通明,城池又远离大山,实在很少能在夜间看见萤火虫。
但蓬莱镇就不一样,尤其镇东近着依傍的后山,夏天的夜晚总能招来不少这些小东西,孩子们最是喜欢。
蛮蛮入夜后就很少出门了,只是今日端午,附近各家各户都在门口挂起了灯笼,大人们在院子里喝酒聊天,都放着这些孩子在外头嬉戏。
她蹲下来,侧着头看着胡大郎手里这东西,一戳一戳地逗弄着袋子,就能见到这些小光点缓缓地移动,煞是好看。
胡大郎松了松套在袋口的绳子,露出一小口。
“诶,当心跑了。”二郎急急阻止。
“别,不透气,里面的萤火虫活不长。”胡大郎捉过好几次了,满满经验。
柳小青虽是不喜,但还在一旁出声:“何不找个竹丝密实的笼子来罩住?”
蛮蛮思索片刻,哪来能藏得下这些小飞虫的东西?
胡二郎一拍脑袋,说:“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叻,好像附近哪家人做过一个蚕丝布灯笼,外头罩了特别的布,里面放进一些萤火虫,可好看了。”
蛮蛮一听也来了兴致,问:“是哪家的手艺?”
胡二郎绞尽脑汁,他那时候还年幼,只堪堪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事物。
胡大郎瞧了弟弟和蛮蛮一眼,欲言又止。
“其实……我也记得,”他说,“只是……”
他止住了话头。
胡二郎性子急,推搡了哥哥一下,让他赶快招来。
“就是,就是周提他们家嘛。”胡大郎吞吞吐吐地说。
周提啊。
他今晚还没来呢。
蛮蛮看了看那头有些昏暗的巷子,提议:“我们去找他?”
柳小青在一旁摇头:“你们胆子大了,听阿母说,那人可瘆人了。”
更何况这人前些天才害自己兄长伤了腿,柳小青可不待见他。
胡家兄弟不喜欢柳小青,也不听她的,他们一起看向蛮蛮。
蛮蛮这些天总告诉他们周提人可好着呢,他们俩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也渐渐少了些畏惧。
眼下去不去,他们听蛮蛮的。
柳小青看蛮蛮他们打定主意,又想起阿母的叮嘱,只好乖乖跟上。
*
夜色降临后,周提草草打发了晚饭,就独自坐在院子旁的石头上削竹。
长长的竹条被打磨得又细又韧,最适合用来编笼子。
阿父还在时,常常坐在这里忙着手上的活儿,他便安静地蹲在父亲旁边,看着这些细条如何在父亲的巧手下,编出各个模样。
“提儿,你年纪小,手还嫩着,学不来这些功夫,小心被竹刺伤了,你阿娘定恼我叻。”父亲时不时抬头与他说话。
母亲一旁听了,总要嗔怪他乱说。
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琢磨着竟也慢慢学会了编些笼子到市集上换些吃食。
掌心的薄茧即使碰上竹刺,也无甚感觉了。
他熟练地拿起几支竹条,就听到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软糯,轻盈,偏偏被他的耳朵捕捉到。
门只是轻掩,谢蛮在门外脆生生地喊了几声,很快就没声了。
周提记得今天谢家的邀约。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邻里之间的客气功夫罢了。自己不讨喜,去了,也只会扫兴。
何况,少了他一个,没人会注意的。
周提本来想站起来的动作随着外面再次的沉寂止住。
他捞起刚才不小心掉落地上的竹条,低头比划着。
夏日的晚风吹得人有些发凉。
“周提,你为什么不应呢?”
一丝微弱的声音从推开的门缝中传来。
他再也不能装作没有听见,周提看着那小缝后面蛮蛮隐约露出的半边脸,叹气。
巷子外的灯笼把亮光分了些在蛮蛮身上,照得她的眼睛生了暖色。
她不敢擅自推开别人的家门,只是听得了里面似乎还有一些声音,猜测周提约摸在的。
现在大着胆拉开一条小门缝,也不敢明目张胆,只是视线挤在这门缝里乱瞧,问里面坐着的人。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动作多令人发笑。
朝都来的小姑娘,都这般奇怪吗?
周提没有比较,他就只见过这么一个谢蛮。不,准确来说,他甚至很少能在镇上见过不怕他的小丫头。
她们总是躲在父母或者其他小伙伴背后,听着那些关于他的传言,还没看上一眼就胆怯地往回跑。
只有谢蛮,三番四次地堵住他。
从他这里讨走了一只兔子之后,又硬塞给自己药瓶。
不懂。
周提自忖不笨,他知道朝霞出来上山记得带蓑衣,暴雨之后山下的小溪能逮大鱼,还有……还有别人怕他,自己没什么好抱怨。
但他不知道,若有人不怕他,他又该如何?
蛮蛮没有太多心思,见周提沉默地朝她点点头,便推开院门,试探着往里走。
身后胡家兄弟和柳小青见到周提不阻止,也好奇地跟在蛮蛮身后。
蛮蛮本想问周提一句,为何不到她家去?
很快又觉得自己矫情,周提不愿意去,她本就料到几分了。
他敏感,孤僻,对人对事皆是淡漠,比长大了更甚。
长大后的周提大概会默默地开口拒绝,转身埋头自己的事情。
而现在,少年的他连客气的模样也不会做,他只会不吭声,让你像一拳捶在棉花上,奈何不得。
胡二郎见蛮蛮欲言又止,摸不着头脑,心里只记挂着那事。
“周提……你家以前不是做过一个装萤火虫的笼子,可精巧了。”
他抓抓头发,想起以前没少和赵构他们捉弄他,说话有点磨蹭。
“你……你能给我们瞧瞧呗。”
少年坐在大石上,看着眼前几个人。胡家兄弟他自然知道,谢蛮旁边的女孩脸生,他也不好奇。
他就是习惯性地瞥了一眼中间的人。
她从进来后就没说话了,肉呼呼的小手拿着一个小布袋。
此时有些扭捏地攥着,不自觉得把袋口掐得紧紧的,袋子里的荧光小点移动得慢了。
“不透气,会死。”
他垂目,突然冒了这么一句。
蛮蛮“阿”的一声,从胡思乱想中反应过来,扒拉着袋口,小眼睛贴着小洞往里面瞧。
真笨。
周提皱眉,鬼使神差地转身往平时堆放杂物的小房间走去。
柳小青看他不声不息地就走了,心里嘟囔,怪人。
嘴上直接说:“嘁,反正他不理人,我们走吧。”
这里远不如谢夫子院子来得热闹呢。
蛮蛮没动,伸长了脖子往小屋子的方向瞧,只见里头点起了蜡烛,周提的身影在窗后隐约走动。
胡家兄弟也纳闷,他究竟有还是没有?小孩子心性来了,偏要等个究竟,所以也没理会柳小青的话。
在蛮蛮疑惑的视线中,周提手里拿着一个残破的竹罩回来,上面贴着薄如蝉翼的蚕线布,颜色有些旧,但上面的图案却鲜活。
罩子有六面,每面都画着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最惹孩子喜爱。
只可惜,有两面的竹架子折断了,和布面分离开来,这么漂亮的一个灯笼罩子怕是用不了。
“我记得,就是这个,里面关进些萤火虫,还可以映着这些图案……”胡大郎苦恼地说,“看样子早破了。”
蛮蛮也觉得有点可惜,杏眼眨了眨,没吭声。
周提提着罩子的手有些僵硬。
他当然知道这东西破了。
它堆在杂物屋子里很多年。若不是今日他们来问,周提很少想起这个父亲亲手做的灯笼。
他还记得父亲为他抓来了一笼萤火虫,放在里面,让他提着,在夏至晚上的大街小巷中走过。
轻薄的蚕丝布是母亲当年的嫁妆里面带的,母亲几笔点上图案,制成了笼子的外罩,透气好,既防得了飞虫跑走,也能透出亮光。
现在,布料已经轻微发黄,但最麻烦的是竹架,有些已经脆得折断,灯罩下底也不见了。
他本来应该随便打发了他们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拿了这东西出来。
少年沉默地单手提着破损的灯罩,视线飘过眼前的小脸。
“我会修。”他低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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