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前夫娶妻了吗？

　　蛮蛮蹲得久了，脚有点麻。

　　她抬起头小脑袋瞅着背光而来的周提，看不清表情，只有高大的轮廓堵在眼前。

　　“我给你拿了金创药，”她张开手掌，小小的瓷瓶安静地躺在她手心，“很有用的，我以前摔破了皮，抹两天就好了，不留疤。”

　　蛮蛮弯着眉眼，把瓶子往他前面送。

　　周提没接。

　　他手里的药草攥得发热，视线落在那个小瓷瓶上。

　　他眼神好极，还能看到瓶子上那一小行“仁寿堂”的字眼。

　　蓬莱镇没有这样的医馆，一想就知道这是谢家从朝都带过来的好药。

　　周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过了蛮蛮伸过来的小手。

　　他皮粗肉糙，用不着这样的好药。

　　看着蛮蛮欣切的眼神，周提喉咙发干，说不出话，只是迟钝地摇摇头。

　　他不需要。

　　少年的周提真的太不好沟通了，虽然长大了也是冷淡寡言……

　　她咬咬牙，直接把瓷瓶放在地上，杏眸一抬，对他说：“要不要随你。”说完撒腿就跑。

　　跑到巷子口，突然想起什么，回过身，对上周提投过来的目光。

　　“端午那天晚上，你在家吗？”

　　“如果……如果可以，你能到我家来玩吗？”

　　蛮蛮怕他多想，急忙说：“是阿父，阿父要邀请周围的邻居来作客，你也是……”

　　周提神色淡淡，蛮蛮拿不准他的想法。

　　黄昏最后稀薄的日光吝啬着不肯离去，大街上远远传来谢夫子呼喊的声音。

　　“阿父要找我，我回去了。”蛮蛮不等周提答应，又急急忙忙地往家那头跑去。

　　身后的少年看着小不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重新迈开脚步。

　　那小小的瓷瓶在地上分外明显。

　　周提弯下了腰。

　　冰凉的触觉从瓶身传到掌心，很快又被手里的薄汗捂热。

　　夏日的余温依然灼人，他却难得没有往日的燥热 。

　　*

　　谢夫子从外头回来，听说了周提和柳家的争吵。

　　不，准确来说，是柳姨娘一个人的争吵。

　　蛮蛮怀里捧着小兔子，对谢夫子说：“我觉得周提哥哥没有说谎。他做了标记的。”

　　事情涉及了柳家，谢夫子也不好评判。

　　他只是摸摸女儿的小脑袋，和蔼地说：“蛮蛮喜欢和周提哥哥玩吗？”

　　周家少年的身世，谢夫子早从胡娘子那里知晓一二，他倒不是对周提有什么偏见，只是这孩子性子冷淡，看样子并不愿理睬蛮蛮他们。

　　蛮蛮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只是觉得，周提不应该被大家误解和讨厌。

　　“他人很好，”怕阿父不喜欢他，蛮蛮下意识捞起手里乱蹿的小白兔，说“这就是周提哥哥送的。”

　　虽然送的过程有点误会。

　　蛮蛮面不改色，看向阿父。

　　谢夫子挑眉，原来兔子的原主人是周提。

　　他有点惊讶，想不到蛮蛮和周提能玩到一块儿去。

　　“那周提哥哥愿意和你玩吗？”

　　谢夫子现在倒开始怕自家女儿贪玩，缠着别人，耽误了周提的时间。

　　毕竟，周提要独自养活自己，不容易。

　　谢父子无意的问话让蛮蛮一窒。

　　其实周提与她说话的次数，还不到一个巴掌。

　　他约摸，真的不喜欢和大家玩。

　　蛮蛮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轻轻揪着小白兔头顶的软毛，犹豫地说：“大概……大概是愿意的吧。”

　　“你邀请他端午到家里来了吗？”谢夫子问。

　　“嗯嗯。”蛮蛮拍拍小胸脯，表示完成了任务。

　　端午的晚上谢夫子也邀请了柳家过来。

　　想到他们，谢夫子想起一事，拿不准要不要现在与蛮蛮说。

　　“蛮蛮，没有见过柳家的表哥表姐吧，改日阿父带蛮蛮到镇北柳姨娘家，好吗？”

　　蛮蛮自知逃不过去，这些日常的来往在谢夫子看来是必不可少的，只要不搬过去，去柳姨娘家作客，蛮蛮还可以接受。

　　谢夫子不知女儿的心思，循序渐进地问：“若蛮蛮搬去了镇北，就可以时时与他们玩耍了。”

　　蛮蛮的小脑袋下意识地像拨浪鼓似的摇起来。
　　谢夫子被蛮蛮的举动气笑了。

　　他问：“蛮蛮还没有见过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和他们一处呢？”

　　她就知道呀。

　　但自己要怎么和阿父解释，说柳姨娘在他去世后，对自己可不好了。

　　谢夫子想起之前蛮蛮生病，和柳姨娘说好的话，只得继续劝着蛮蛮。

　　也许蛮蛮只是怕生。

　　“柳姨娘在你生病的时候很照顾你，有她住在隔壁，阿父我也放心。若蛮蛮舍不得这边的小伙伴，阿父可以经常带你回来看看。”

　　蛮蛮还是摇头，呐呐道：“那我以后不生病，就不用柳姨娘照顾，也不用搬过去了。”

　　哪有人永远不生病？

　　谢夫子听着蛮蛮傻气的话，笑着说：“阿父当然相信蛮蛮可以安康地长大，但是阿父老了，哪天生病了，照顾不了蛮蛮，有柳姨娘在，我也放心。”

　　谢夫子的话让蛮蛮以为自己回到了上一辈子阿父临去的时候。

　　巨大的恐慌让蛮蛮急切地拉住谢夫子的大手，眼里水光一片，对他说：“阿父才不会生病，蛮蛮会保护阿父。”

　　明明是最小孩子，最奶声奶气的一句话，却透着坚定。

　　谢夫子心头暖暖，忘记了之前的话，若有所思地摸着蛮蛮的软发。

　　*

　　端午来的时候，柳姨娘带着柳小青第一个来到谢夫子家。柳富腿上还有伤，柳姨丈留在家看顾他。

　　蛮蛮站在谢父身后，看到了不算陌生的青表姐。

　　青表姐与她年龄相仿，个头高，脸上的婴儿肥早早褪下，能看出清秀的模样。

　　蛮蛮记得，最后因为有阿父留下的家产，柳姨娘一家弃了农活，盘下镇上一家绸缎店，日子过得越发好，青表姐嫁给了隔壁镇上与他们有生意来玩的一户商人。

　　后来周提从军，蛮蛮偶尔到隔壁镇购置些东西，还能在街上撞见这位表姐。

　　听说刚嫁过去就给夫家生了孩子，可惜丈夫在外宅还养了一个女人，青表姐携着柳姨娘在丈夫跟前闹了几回，事情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

　　蛮蛮与她感情不深，本也没想打招呼，倒是青表姐带着儿子过来与她寒暄。

　　话里话外都提及，万一周提在战场上回不来了，蛮蛮岂不就是寡妇。

　　又吹嘘夫家如何好，暗地里探蛮蛮口风，看蛮蛮长得越发水灵，有意想把蛮蛮做小，赢了外头的狐媚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蛮蛮找了由头就走，实在不愿与柳家人再多牵扯。

　　如今见了小时候的青表姐，蛮蛮一改在其他小伙伴前的活泼，奄奄的模样，谢夫子都以为蛮蛮生病了。

　　柳姨娘推推自家女儿，使了眼色，说：“快与表妹聊聊天，两姐妹见面少，蛮蛮怕生，青儿定要护着妹妹。”

　　柳小青视线落在了蛮蛮的身上。

　　距离第一次从帘后见到这位小表妹，已经有大半个月了。蛮蛮长得慢，柳小青眼里她就是一个圆嘟嘟的小丫头。

　　这年头柳小青发育得好，早早就开始显露出少女的姿态，加上本来就清秀的脸庞，有不少人都与柳姨娘说，柳小青长大后肯定是个小美人。

　　柳小青听多了，放在心上，时刻都觉得自己要比镇上的姑娘还要美，此时心里想的是，若蛮蛮那身衣裙穿在自己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她心里极不情愿，嘴上忸怩地说：“表妹真好看，这身衣服好漂亮呢。”

　　听起来一句赞美，蛮蛮礼貌地道谢。

　　“朝都的衣服果然要比镇上的好看。”柳小青又添了一句。

　　柳姨娘眼神一转，笑盈盈说：“蛮蛮的衣服可好看着，在这里是买不到的，蛮蛮带青儿去看看好吗？”

　　蛮蛮不情愿。

　　但阿父在场，蛮蛮不好闹小脾气，她犹豫地点点头。

　　到了房间，青表姐看着蛮蛮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几件衣服和底下的丝绸，内心羡慕，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渴望。

　　她摸着手里丝滑的布料，天真地对柳姨娘说：“阿母，这布可好看了，我也想要。”

　　柳姨娘状似为难：“镇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一模一样的。”

　　蛮蛮看在眼里，也不吭声。

　　若只是一匹布，蛮蛮送出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她不喜柳姨娘他们这般算计。

　　谢夫子在外头招呼了一户人家，顺道进来蛮蛮这里。

　　柳姨娘看哄不得蛮蛮，便转过头对谢夫子说：“妹夫，你家这布可是只有朝都才有，青儿稀罕极了，能不卖给我们？”

　　她也不是诚心想买，只是做个样子。

　　谢夫子为人慷慨，自不会计较那点银两。

　　他们从朝都走的时候，相熟的朋友赠送了不少东西，包括朝都出名的槿丝坊的制品。

　　这些本是打算给蛮蛮往后做衣服用的，还是问过蛮蛮为好。

　　谢夫子半蹲下身子，问蛮蛮：“蛮蛮愿意分一匹给青姐姐吗？”

　　蛮蛮最在乎阿父，阿父也如此，定会以自己的意见为重。若自己摇头，他肯定不会送出去的。

　　但她不想阿父为难。

　　区区一匹布而已，蛮蛮不吝啬，只是送了柳家，让人隔应。

　　蛮蛮点点头，语气装作轻快，说：“青姐姐一家住得远，蛮蛮往后也不常能见到，送一匹没关系。”

　　谢夫子知道蛮蛮从没有把搬家一事放在心头，听到她愿意送出去，倒也没想太多。

　　柳姨娘听了，心里有些疙瘩。

　　这语气……看来谢家是不打算搬过去了。

　　虽说童言无忌，到底让柳姨娘沉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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