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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药
蛮蛮挤在人群里,看着孤身一人站着的周提,小脸紧绷。
柳姨娘的贪心嘴脸,她上辈子早就见识过。周提答应下来赔偿,恐怕她要狮子开大口了。
“医药费是少不了的。”柳姨娘见周提松口了,心里一缓,马上又得意起来。
“这伤了身子肯定要补回来才行,这另外的钱我也不拿了,你给我家一笼野鸡就行。”
一笼野鸡好歹也要四五只,在市集上比家养的鸡都要贵,柳姨娘的要求让不少深谙市价的老猎户摇摇头。
周提眼里已经平静无波,仿佛柳姨娘只是和他谈些寻常话,他颌首,低声说:“好。”
柳姨娘得了便宜,变得越发嚣张。
“还有,我家富儿没多久就要上学堂了,学习耽误不得,这伤了腿,大半个月不能走动,该如何走得去?”
她一脸装模作样的抽泣,说:“可怜我们做爹娘的,为了生计,又不能常伴他左右,天一早就得下去农活,叫我儿怎么办。”
蛮蛮在一旁听着抿起小嘴,心里只怕柳姨娘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柳富本来就不爱学习,因为腿伤不能去学堂,指不定还高兴呢。只不过学堂是阿父主持,柳姨娘想柳富和阿父亲近些罢了。
再者,学堂刚开学,学业也不繁重,柳富缺了课,也断不会跟不上,更何况柳富还不一定想学呢。
柳姨娘是故意让周提难为。
人群中,柳姨娘瞥了一眼周提,道:“这腿是因为你受伤的,你就得负责背他上学堂。”
人群又细声交谈起来。
蛮蛮眉心一拧,她看向周提。
少年凉薄的眼神飘到柳姨娘身上,久久不说话。
蛮蛮看不清他眼眸里的复杂情绪,只留意到他再次攥紧了拳头,青筋微微凸起。
蛮蛮莫名地感到难受。
周围嗡嗡的人声不断,有些人小声地劝说柳姨娘适可而止,有人又觉得理应如此。
蛮蛮记得柳富似乎比周提还要大一岁,只不过从小溺爱,不爱锻炼,十几岁的年纪,体重却也不轻。
上辈子到了蛮蛮出嫁的时候,柳富的体型越发笨重,偏偏身子骨虚得很,走几步路都要喘上几口气。
周提自然无法与他比。
小时候靠上山打猎养活自己,饿一顿饱一顿,身形削瘦。不过少年身子骨硬朗结实,个头又高,在同龄人里倒显得突出。
但这一年,周提到底还是小少年,还忙着自己的生机,却要抛下活,弯下背,给一个大不了自己多少岁的人叫唤。
旁人看来,未免难堪。
柳姨娘不管这些。
她看着周提眼角那块红疤,感受到他凉凉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
这小子就是天生煞命,瘆人。
柳姨娘心里怕着,嘴上却不饶人。
“怎么,不答应了?可别忘了,富儿这腿……”
“我答应你。”
周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柳姨娘未完的话。
喑哑的音色,仿佛被夏日的高温灼伤了喉咙。
他收回了视线,身子挺得笔直。他说:“明天,明天医药费和鸡都会送过去。”
“上学堂的事,我负责。”
他说完,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越过柳姨娘和聚集的人群往他家的小巷子里走去。
柳姨娘没有阻拦他。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了。
“散了散了,”柳姨娘叉着腰,嘴上依然叨念,“臭小子,什么脸色。”
蛮蛮站在人群中,看到周提缓缓拨开身旁的人过来。
他越过她,目光不曾停留。
蛮蛮努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周提微微垂下的脸。
少年刀削硬朗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鼻梁高挺,下面的薄唇抿得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抑制住所有的感情。
他沉默地走过。
蛮蛮停在原地,任由胡大郎和胡二郎在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她不记得周提是什么表情。
只有他那微红的眼角,映在她的双眸。
他不是漠然,只不过生活教会他不得不漠然。
*
周提独自回到院子里,在井旁的大石头上端坐了良久,才默默解下背上的长弓。
果然还是太重了些。
他托着弓身,仔细摩挲着上头刻下的纹路。
这是父亲最趁手的一把弓。
但是今天,还没来得及用上它,就让这把弓见证了他在人群中狼狈的样子。
那一刻,周提甚至觉得,这把弓成为了父亲留在他身上的眼光,沉重得令人窒息。
他很少有感到难堪的时候,今天也是如此。
他放下长弓,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肩上火辣的痛感。
过重的弓箭拉紧了肩头的绳索,硬生生隔着衣服,在肉里勒出了两条红痕,擦破的皮肤有些红肿,可见零星的血迹。
周提皱眉。
他一向不管上山偶尔蹭到的伤痕,只要不破皮,过几天就能好了。
今日的伤口大了些,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拉弓。
他掩了衣领,朝院门口走起,寻思着上山找些草药,碾烂了敷在伤口。
他见山上有些猎户便是这样处理,脑里飞快地回忆要找些怎么样的草药。
刚才的事情费了不少时间,傍晚之后,后山就不安全了,他看了天色,加快脚步。
刚出了院子的木门,周提就撞见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巷子转角探出来。
又是她。
他眼光不曾停留,掩上门继续往外走,离蛮蛮近了,还能看到小丫头一脸纠结的神色。
*
蛮蛮的确很苦恼。
她既想离上一辈子发生的人和事远远的,过好这一辈子。
但看着少年的周提被柳姨娘刁难,明明与自己无关,她还是不能无动于衷,把周提完完全全当做陌生人看待。
让胡家兄弟回去后,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这条小巷子里。
院墙内的宅子不小,只是荒芜了些。
原来上一辈子周提就是用这幢大宅当聘礼给了柳姨娘。
蛮蛮心想,这辈子,周提不用娶她,就可以留住他的宅子,不用上战场,凭着他以后狩猎的本事,生活说不定过得更滋润。
只是,现在的周提,并不比她想象中过得好。
蛮蛮看着周提目不斜视地走过来,还是忍不住喊了一声。
“周提……哥哥,”她看着少年冷漠的神色,说话都不利索了,“你要去哪呀?”
她能看见周提肩上破损的外衣,隐约露出里面铜色却红肿的皮肤。这身衣服也早已经不合身了,裤管处偏窄小,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周提听她唤了自己名字,脚步不由得一顿。小女孩软糯的声线带着一丝犹豫,说完就直勾勾地等着他说话。
和他说话吗?
周提有点不习惯。
就像在丛林里走久了,本应该四处逃跑的一群猎物里,突然折返了一只小白兔。
还搞不清楚状况地撞上他的脚边。
真奇怪。
周提眼里浮现一丝诧异,但很快又隐了下去。
赵构他们那群人从来见到他都是哇哇跑开,唯有这个从朝都来的娇小姐,好奇心最旺盛。
他早就从山上其他猎户的交谈中知道,镇上来了一个谢姓人家。
谢夫子开的学堂,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大家都讨论着让自己孩子去上学堂。
偶尔也会提到谢夫子带着的小女孩。
她叫谢蛮。
周提心想,和她的名字很不一样的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娇蛮,甚至,有点傻气。
但是,他也没有义务给她一副好脸色。
他肩上火辣,让他不由自主地抿着唇,神色紧绷。
他继续往前走。
蛮蛮看他不回应,也没有生气。
少年的周提孤僻又冷淡,他无需向一个陌生人展露善意。
蛮蛮看着看他肩膀没有处理的伤,脱口而出:“你等着我好吗,我给你拿个东西,很快的。”
她不等周提说话,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不忘回头朝向周提喊道。
“周提,你等等我,我很快回来。”
周提被她这一喊止住了脚步,看她时不时回头看他,小腿倒是跑得挺快,也不怕撞上墙。
等她?
周提看了看天色,沉默地往另一边走去。
他知道等待是什么感觉。
就像母亲在床前对他说,再等等,你父亲上山了,很快就会回来。
慢慢地,变成母亲躺在床上,摸着他的头,说,等来年开春,她的病就好了。
后来,那些人围着他,说,等过几天,叔叔婶婶带你去江南找你祖父。
他等了等,什么都没等到。
周提迈开了脚步,朝着黄昏下的后山走去。
*
蛮蛮飞奔回家里,谢夫子早就在家了,见蛮蛮急急地跑进来,小脸噗红,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他拉过蛮蛮,蹲下来捋捋她额间的碎发,问:“蛮蛮怎么了?”
蛮蛮喘了一口气,说:“阿父,我有一个小伙伴受伤了,我想拿金创药给他用。”
说完,杏眼急切地看着他。
谢夫子听了宽慰,蛮蛮心善,就如她母亲一般。
他没有多问,蛮蛮多交几个小伙伴,是好事。小孩子东跑西奔,受点小伤寻常不过。
他为蛮蛮拿来了一小瓷瓶,递给她并叮嘱玩耍时千万要小心。
蛮蛮看谢夫子没问,自然也没主动提起周提。她拿了药,甜甜地对阿父说了谢谢,就往外跑了。
她不知道周提有没有在原地等她。
等她跑回巷子,周提早就不见了。
她拿着小瓷瓶,奔跑的脚步缓了下来。蛮蛮走到周提家门前,扣了扣门。
没人回应。
原来还是走了呀。
蛮蛮看着黄昏后沉寂的小巷子,杏眼微垂,腮帮鼓得涨涨的,额间的碎发还打湿了几簇。
她看着手里的小瓷瓶,叹气。
*
周提很快就把草药找好了,攥在手里,就往回走。
下山的路有些陡峭,他走惯了,大步迈开,丝毫不惧。
偶尔见到镇上认识的其他猎户向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微微颌首,又埋头赶路。
回到镇东的大街上,老远就可以瞧见他家巷子出来的转角。
夕阳光打在安静的墙角,往日街上来往嬉戏的小孩早就回家了。
每家每户的顶上开始生起炊烟。
周提放慢了脚步,起伏的胸膛趋于平静,光线在他的眼里阴晦下来。
他努力摒去心底一丝奇怪的感觉,慢慢向巷子里走去。
离家近了,昏黄的光线被挡在巷子外,他难得的感觉到夏天穿过巷子的凉风,后背的薄汗瞬间被带走。
然后。
他就见到了谢蛮。
她蹲在门口一个空置的竹篓旁,被挡住了大半的身影,他走得近了,才突然发现。
巷子里的脚步声惊醒了低头发呆的小女孩,她抬起头,看到背光而来的他。
眼睫上的汗水滴进了周提的眼里,让他控制不住地眯眼。
然后,他就听到她说。
“你去哪了呀,怎么现在才回来。”
轻声细语,还带着一丝小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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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蛮蛮:你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给你去买……
周提:拔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