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前夫娶妻了吗？

　　火光通明的朝都主街尽头便是城墙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尽数涌进这一头，又四散开来，到处寻些好位置等待着宫中贵人的登楼。

　　李想行事周到，早早在旁边的客栈二楼定了雅间，视线广阔，一眼就可瞧尽朝都一隅的繁华。

　　蛮蛮自落座以来，有些出神，看得李想好生疑惑。

　　“你刚才可是真瞧见你说那镇上的小哥哥？这里距离蓬莱镇好几日脚程，他来做什么？”

　　蛮蛮咬唇摇头，杏眼里满是惊疑，心里越发不确定，更是靠在凭栏处，往下张望，企图在热闹的人群里找出些什么。

　　真的是周提吗？

　　蛮蛮自问对周提的身影并不陌生，那匆匆一眼虽只瞧见侧面，内心却仿佛有声音告诉她，是周提，是他来了。

　　但正如李想说的，周提本应该随着商队回到蓬莱镇，为何要千里迢迢来朝都呢？

　　蛮蛮叹气，心里又记挂着万一，万一真是周提，他是一个人吗？找到落脚的地方吗？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蛮蛮忧心地与李想说来，对方轻轻瞧了她一眼，似有些惊讶蛮蛮如此看重此人。

　　她说：“明日我差铺子的伙计多给你留意下，若他真的来了朝都，总会留些痕迹。”

　　李家从商多年，铺子生意在朝都城里只多不少，用来打听消息最好不过了。

　　蛮蛮谢过，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安。

　　这时，人群中的嬉闹声越发大了，守城兵列阵在城头严备，城墙之上天子被众人簇迎着站到了前头。

　　这是蛮蛮第一次瞧见礼朝天子，身穿明黄绣服，头顶珠帘，威严而又彰显皇家的气派。

　　李想凑过来，遥遥一指天子旁边一女子，说：“瞧，那便是贤贵妃。”

　　蛮蛮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天子身后隐约站着一人，随着护卫陆续分开布防，没了遮挡，才渐渐显露出了相貌。

　　女子成熟风韵，生得极美，眉间点着朱砂色的额花，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都是娇艳。身旁的圣上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逗得美人浅笑，杏眼微弯，如垂下的玄月。

　　蛮蛮看得有些发呆，听闻贵妃已年愈三十，在深宫之中算不得年轻，却从入宫一来便深受皇恩，宠爱不断，如今这般相貌看来，却是可以理解。

　　“贵妃生得一副好相貌。”她愣愣地说。

　　李想抿唇一笑：“前皇后去世，眼下中宫空悬，贤贵妃倒是理想人选。”

　　“你不是说贵妃是司徒家的女儿吗？那日后司徒家可是风光。”

　　“也许罢，”李想遥遥看去，圣上与贵妃正在城头逐一点燃花灯，“但我听父亲说，贵妃与司徒家却是感情不深……”

　　蛮蛮正想搭话，突闻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低头一看，原是范阳末。

　　他身后只跟了一个小厮，腰上系了朵黄花，正朝她俩摆手。

　　“两位姑娘，可容我上去一歇。”他尽是捡着些调皮话说。

　　李想堪堪点头，范阳末便溜了进来，蹬蹬几步上楼，那模样仿佛要躲着人。

　　蛮蛮狐疑，倚靠在二楼雅间的凭栏，瞥见人群中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带着几名小厮和婢女，正往这边缓缓走来。

　　高壮的仆人隔开周遭的百姓，少女走在路上手执丝帕捂住口鼻，略显嫌弃，躲避着靠过来的人。

　　少顷，也进入到客栈。

　　蛮蛮示意李想，后者玩味地笑笑，转身对刚上来的范阳末说：“范少爷别是给我们带了个稀客。”

　　范阳末先是一愣，闻言几步走回雅间木门前，拉开小缝，看了几眼，一脸萎靡。

　　他转头对她们俩压低声音说：“别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司徒二小姐，这包间是李大小姐早些定下了，进不得，多有抱歉。”

　　隐约间便有丫鬟说话：“司徒府的小姐和一个商户之女，孰重孰轻，你心里没点数吗？”

　　小二难为地说：“这……”

　　门内蛮蛮听了对话，心道这司徒二小姐莫不是来寻范阳末，只是这丫鬟话里话外听的人不忿。

　　这些日子她与范阳末也算熟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眼里都是：瞧你惹来什么官家小姐。

　　范阳末一脸悻悻。

　　李想倒没有生气，似笑非笑地上前拉开了门，朝着外头说：“呦，原是司徒小姐，怎么也来赶热闹，我还以为屋外是谁人在起争执呢？”

　　门且一开，范阳末已经躲进了屏后，只余蛮蛮和几个奴仆在屋内。

　　蛮蛮这时才看清那司徒二小姐的模样。

　　她脸上生得有些圆润，眉目间略显娇气，此时也正定定瞧着蛮蛮。

　　“这位姑娘是李小姐家的亲戚？”司徒二小姐皱眉。

　　蛮蛮容貌渐渐长开，神色间越发明艳，看得她有些警惕。朝都城内哪家出了一个这样的姑娘？范少爷可也一同在里间？

　　李想不想与她多说，只随便一点头，以退为进：“这城头的热闹马上就开始了，司徒小姐若想与我们一同观看，大可不必客气，进来便是。”

　　她谅这娇小姐也不会赏脸。

　　果然，对方迟疑地问：“范小少爷不在里间？”问完又特意看了眼蛮蛮，脸上有些探究。

　　蛮蛮只觉莫名其妙。

　　“哦，范少爷匆匆上来，只打了招呼便从后门走了，”李想睁眼胡说八道，“许是避着些什么人。”

　　“你也知晓，今日想和范少爷互摘头花的人恁多了……”她又补了一句。

　　闻言，司徒小姐脸色不豫，又往楼下走去，跟了几个小厮在后头，踩得楼道轻颤。

　　待关上门，范阳末才摸摸鼻子坐到桌子前，倒了杯茶水蓦自喝起来。

　　蛮蛮好奇：“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说话，李想已经忍着笑说：“看来这司徒二小姐对我们范公子很是喜欢呢，这两家婚约许是快要成事了。”

　　桌上那人一听，没好气地回：“你也听说了？”

　　蛮蛮夹在他们之中，一脸迷惑。

　　李想解释：“早些日听闻范家和司徒家定了婚约，今日这仗势怕是家里让你们俩人好生定情呢，莫辜负了这大好佳节。”后半句转而挤兑范阳末。

　　“原来如此，”蛮蛮恍然大悟，“那你和司徒二小姐要定亲了？”

　　“尚有余地，”范阳末坏笑，“只不过今日躲不过安排罢了。待给我些时日，这亲就定不到我身上。”

　　他讲得神秘，蛮蛮却是不感兴趣。

　　朝都官家两两联姻，已是常事，高门子弟的亲事岂是说改就改。

　　她听着李想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视线习惯性朝外看向城墙。

　　朝花节仪式且未开始，礼花就已备好，只等时辰一到，由圣上示意点火。

　　城墙下尽是人头汹涌，一直延伸到主街，小巷子里偶尔来往几人，如水滴般汇入人群。

　　蛮蛮眼神一愣。

　　只见对面的小巷子里站着一人，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挽起袖肘，站在街角的花灯下，半身隐没在暗处，看着不远处的城墙。

　　来往的少爷小姐偶尔看到这个衣衫寒酸的少年，都多看几眼，偏生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那些打量的眼光。

　　蛮蛮只是愣了一瞬，便飞快地转身，往门外的楼梯跑去，李想在后门急急呼喊。

　　她没顾得上这么多，只回头说了声：“我有事去去就回。”

　　跑到主街上，形形色色的少年少女在蛮蛮眼前嬉闹而过。在朝花节今晚，再是清贫的人家都会换上家中备下的好衣服，到街上凑热闹。

　　蛮蛮避开人群，挤到对面的巷子，寻找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周提。

　　他这么会在这里？

　　他是出了什么事吗？

　　蛮蛮脑里闪过很多疑惑，心里越发焦急。

　　花灯下早已经没了人，那片阴影打在寂寥的墙角，与主街的热闹截然相反。

　　她站在原地，有些泄气。

　　巷子尽头连同着朝都城里的一处水道，过了巷子，跨过杂石堆砌的拱桥便可到对街。

　　蛮蛮不自知地往前走了几步，再往后便要穿过一处发暗的窄巷，她本应该停下了。

　　但桥头有个少年在看着她。

　　那双熟悉的黑眸在夜里映着桥边的烛火，熠熠生辉。

　　周提。

　　她想喊住他。

　　蛮蛮嘴唇微动，刚才一路跑下来，气还没喘好，此时也不知声音是否发了出来。

　　但她觉得周提应该知晓了，因为少年看见她便再也不动，仿佛在等她过去。

　　巷子里暂时的灰暗似乎再都不成问题，蛮蛮几乎小跑着来到周提身前，一手急急地拉住他挽到肘部的薄衫。

　　朝都的春夜尚冷，她感受到衣衫上湿湿的雾气，但靠近肌肤处，却带着少年炙热的体温。

　　“周提，你不要到处跑……”百般念头在心中划过，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么一句嗔言。

　　少年黝黑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是第一次仔细看清她的模样，那眼里的情絮明晦不定，让蛮蛮觉得有些陌生。

　　“你怎么在这里？”她喘过了气，才急急问他。

　　桥上的石阶高低交错，少年本就生得高大，又占了凸起来的一处，堪堪垂眸便看向努力抬起头的小姑娘。

　　此处光线不佳，小姑娘脸上明暗交接，那双杏眼却出奇得大，仿佛要瞧进他的心里，触及里面最柔软的地方。

　　他对这双眸子印象深刻。

　　什么时候呢？大概是烛火下，掀起盖头，就一眼把它们映入了心里。

　　那个时候，她眼底藏着好奇和忐忑。

　　但现在，小姑娘又是以什么的感情对着他呢？

　　他竟有些不敢直视。

　　蛮蛮摇了摇他的衣袖。

　　周提不得不说话：“嗯，我来……朝都办事。”

　　小姑娘歪头，仿佛知晓了什么，点头：“你是帮姚家来朝都办事吗？”

　　“也对，商队每次回来都要派人都各处到点生意，”她似乎为他找到了绝佳的理由，“所以你开始正式帮姚家办事了吗？”

　　“嗯。”他撒谎了。

　　“那……那你什么时候来的呢？不对，你知道我陪阿父他们来朝都参加遴选的事情吗？”

　　原是范阳末骗过了自己。

　　周提心里清明，但此时他却无半点喜悦。

　　“蛮蛮，你还会回蓬莱镇吗？”他问。

　　蛮蛮奇怪地看他一眼，说：“当然了，到时候若你办好了事情，也可随我们一起回去。”

　　小姑娘说着便要打听他的回程。

　　周提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瞧着身前的少女。

　　蛮蛮心中有些不安，小声和他确认：“你办完事也会回蓬莱镇吧？”

　　夜风卷着凉意掠过，桥头的花灯明明灭灭，衬得周提的回答都变得清冷起来。

　　“嗯，会的。”他说。

　　话音刚落，城墙那处的夜空升起了璀璨的烟火，温暖地映得这一隅的春夜。

　　蛮蛮吃惊地抬头看去，火光明灭照亮了蛮蛮的脸，为她双眸染上了流转的光彩。

　　周提却只顾着看蛮蛮，看着他曾经的小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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