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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大人作为旁系,早年并不在朝都;若不是老岭南王去世,他约莫要待在南州一隅终其一生。”
李想知道蛮蛮对朝堂局势并不了解,尽量简短地挑了几件大事说与蛮蛮听。
司徒大人虽作为仅剩的旁系,被接来朝都,但当时岭南王府大权却掌握在太夫人手里。司徒大人的处境并不比在南州更好,甚至处处受到掣肘。
太夫人一派本意便是借着司徒葛这点血脉关系撑起岭南王府的名望,自然做好打算。
司徒葛在南州早有妾室,但太夫人却希望他能迎娶安宁郡主。这安宁郡主是太夫人母家的小辈,其父是当时的十三王爷。若司徒葛娶了她,对岭南王府百利而无一害。
本来这些大族妻妾成群不是什么要紧事,但不知怎地,当年司徒葛许是为了讨好安宁郡主,便把从南洲带来的妾室休了,坊间传言是那妾室善妒,司徒大人为了家宅安宁,才出此下策。
“至于真相如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李想一向对三妻四妾甚是不屑,说到这里也不免撇撇嘴。
“后来呢?”蛮蛮听得入神。
“然后司徒大人便开始平步青云,不到几年,甚至反过来打压府上太夫人一系,把大权紧握在手。可惜后来十三王爷和先王相继去世,岭南王的袭称一直没有确落下来。”
李想话头一转,“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今圣上似乎有重新颁下旨意的念头。”
“这劳什子的头衔有什么好稀罕。”范阳末抛出这一句。
范家一族多是以文起家,范城又是沙场上靠血肉厮杀得来的功名,是以他从不把这种虚名看在眼里。
李想说:“那不同,若今次圣旨颁下来,相当于为司徒家旁系正名,往后这名头可是代代传下去的。”
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怪不得我阿母说这司徒家孙辈的婚嫁在朝都可要炙手可热起来。”
朝都官家见风使舵,若能攀上一门亲事,便再好不过。
范阳末听了李想无心一句,却仿佛被烧着了尾巴,在马车上坐立不安起来。
他透气似的掀开窗布,小声说:“谁爱娶谁娶去吧。”
蛮蛮看了他一眼,只觉莫名其妙。
*
待他们来到山顶,见着那佛家圣地,晨烟缭绕,都渐渐安下心来,潜心求福。
李想拉着蛮蛮一行人到偏殿求卦。
蛮蛮看着那堂上庄严的菩萨,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想起自己重活一世,许是上天怜她不甘,才有这因果轮回一世。她阖眼心中百般谢过,再不敢多求其他。
只要她好好守着阿父度过接下来这一年多的时间,万事便都有了转机。
李想解签回来,心满意足,见蛮蛮只默默跪拜一旁,连忙拉起她,说:“来,蛮蛮快快求签,好瞧一瞧日后是哪家公子要娶得小娇娘子。”
蛮蛮羞赧,却耗不住李想劝说,随便求了一签,拿到偏殿师傅那解卦。
“浮生一梦万念起,今朝千里从头聚。”范阳末好奇,拿过签文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和尚师傅抬眼看蛮蛮,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此卦并不复杂,全凭施主心中所念所趋,一念起,可万事全,也可尽数覆。”
“大师这卦,还不如不解呢。”范阳末向来说话直率,大师并无怪罪,只笑笑摇头。
蛮蛮听在耳里,似有所感,又无处想起。
她心道,这浮生一梦,梦的究竟是前世,还是今生罢?若眼下种种皆是死后的幻想,倒不如早早梦醒,免得伤心。
范阳末从不依赖鬼神之说,任李想说破了嘴,也不肯求签,倒是周余扬,耐不住劝说,拿了一签,他打开签文,脸色惴惴。
大家问道,他也只是摆摆手赔笑着说:“不过是几句寻常话,一看便知,不用解了。”
这到底是他人的姻缘卦象,周余扬不想多言,大家也不好多问。
*
傍晚几人下山各自回家,范阳末把表兄送回范府,便悠着脚步回将军府。
刚入厅堂,范夫人便早早一旁候着,摆明要和他谈事。
范阳末看借口溜不成,只好笑着脸坐到母亲旁边,乖巧着模样问:“母亲,等我用膳呢?”
范夫人悠悠瞪他一眼,说:“白日里我到主府一趟,你祖父又问及了司徒家姑娘一事……我不好说什么,你且表个态,是可还是不可。”
范阳末一听,脑子都要发昏,连忙摆手:“不可不可。”
“你又没瞧过司徒家二姑娘,你怎地知道不欢喜,”范夫人叹气,“更何况这婚约是你祖父早年定下来的,不好折了老人家面子。”
“诶,这婚约哪能定得如此儿戏,”范阳末平日在人前一脸跋扈,如今却只能小声不满嘀咕,“司徒府一辈倒还有好几个姑娘,咱们范家就只我一个长孙……这不摆明赖在我头上吗?”
“你这是什么浑话!”范夫人年轻时彪悍,又嫁与范城这样一个沙场粗汉,性子自然软不到哪里去。
范阳末看母亲虽是苦恼,但说话间似乎还留有余地,便装作可怜地说:“想我范郎,在这朝都惹得多少女子怜爱,如今一纸婚约就要与司徒家的姑娘绑在一起,真是弄人,枉我还想像父亲那般能寻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呢!”
他说完还特意瞧了一眼范夫人。
范夫人听在心里,也有几分动摇:“不若我寻个由头让你见见司徒家的二姑娘,说不定你一眼就喜欢上。”
范阳末对这话可是愁破了脑袋,他琢磨,若当年母亲还给他添个弟弟,指不定这婚约也耗不了在他身上。
这样一想,范阳末拿着杯子的手一顿,神色有些莫测。
“母亲,你说,这婚约定的是两家的孙辈,又不是指定非要范家长孙……”
范夫人皱眉埋汰:“你父亲难不成还有别的儿子……”
范阳末嘻哈一笑:“我没有兄弟,但这不,还有一个表兄么。”
“你是说余扬?但他到底是外孙……”
“表兄如今入了范家,又无父无母,身份自是与一般人不同,有着范家在背后,配那司徒家姑娘也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但这事还得与主府说过……”
范阳末只觉自己真真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只待表兄颌首,一切都迎刃而解。
*
这头姚家的商队在路上耗了十来天,还需两日脚程便可到达蓬莱镇。
经历了江南洪灾,又多日赶路,众人都精疲力尽,满脸狼狈,有几个大汉甚至病倒,周提和商队中的满子叔一起照顾他们。
途中在溪边休息,他们两个到溪边打水,满满的两桶水,周提二话不说就扛起来,眉头都不皱。
满子叔对这个任劳任怨的少年颇有好感,他记得在江南几日,周提白日里帮忙清理山石,夜晚又主动承担守夜的职责,而且他为人沉默,从不邀功。
日后定是个好苗子。
满子叔跟在后头,问周提:“你这趟回去,以后可是跟着姚家办事?”
周提抿唇,不知如何作答,心底竟有些迷茫。这一趟下江南遇上灾情,错过了找寻外祖父一家的机会。老人家虽已去世,但他始终想替阿母一尽孝心,到坟前拜祭。
可惜终究是无缘。
至于日后如何……他不知怎地,竟没有了出发前的那丝期待和决心。
满子叔不知其他,在后头叨念着:“待有了出息,到时候再娶个婆娘,生个娃子,就圆满了。”
这便是大部分普通人家的一生罢了。
周提听在耳里没再搭话,担着水桶,脚步稳当。
他手背青筋凸起,脸上依旧那副淡漠的模样,眼眸里的亮光转瞬即逝。
是呀,这本该就是他这样的人该过的生活,曾经那股隐隐的期待,如雨消后的屋檐水珠,没入泥土,再寻不见一丝踪影。
入了夜,周提却发起热来。
他没有听满子叔的劝说,硬是照顾好病患,才回临时搭的棚内,草草裹了薄衣躺下。
他浑身滚烫,眼皮如千斤坠沉重,刚阖上眼,便头痛欲裂,那疼仿佛从头部开始,一直延伸到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本应该黑暗一片的世界,突然像炸开了花,声势浩大地涌入种种幻想,沙尘滚滚的荒漠,刀口舐血的战场,乱箭齐发的城下,还有,红得刺眼的喜帕下一张娇俏的小脸呆呆地看着他。
满子叔端着一碗水进来帐篷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周提一副满头大汗的昏迷模样,干枯皲裂的嘴唇喃喃细语,混着深夜灌入的寒风在帐内回旋。
时而一句“阿母”,时而又语带急促地喊“小心”“突围”之类的奇怪字眼。
满子叔皱眉,嘟囔着:这小子该不会烧坏了脑袋罢。
他找来粗布沾了水帮周提润了润嘴唇,才在旁边一侧准备睡下。
周提的梦话似乎到了尽头,最后一句“蛮蛮”喊得缱绻低沉,让快要入睡的满子叔以为自己生了幻听。
这一晚因着担心周提,满子叔睡得并不舒坦,天灰灰亮便转醒。
睁眼一看,周提已经醒了,正翻身坐在帐内低头发愣。
满子叔忧心地问:“周提,没事吧?”
眼前少年似乎被他的话一惊,好半晌才抬头回话:“无事了。”
三个字说得极轻,干裂的唇微微透着病后的苍白。
满子叔的目光慢慢移向少年的脸上。
许是退了烧,少年脸上终于有些血色,连带着眼神都不同了。
满子叔读书不多,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那双眸子亮得很,像藏进了黑夜里巡山的炬火,照得人生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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