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前夫娶妻了吗？

　　赵构他们走在前面，早已经把院子都打量一片了。

　　里面的院墙爬满了青苔，一侧有一口水井，旁边放着竹凳还有水桶，外侧挂起了一条麻绳，几件黑灰相间的衣服湿答答地挂着，隐约还可以见到衣袖上几个小破口。

　　八九岁的孩子总是好奇得很，东摸摸西看看，总觉得丑八怪的屋子里应该更加阴森恐怖。

　　但这里，一眼就看尽了，比他们自家的院子都要简陋，不免有些乏味。

　　蛮蛮看着这个院子，觉得有点浪费了。从外墙看，她本以为是一户挺大的人家住在里头，但看看院子里的东西，又觉得十分冷清。

　　院里有三四间房子，但大门紧闭，看起来不像住了人。

　　这头，赵构他们已经摸索到后院了，找到了他们此行要看的小东西。

　　他们招呼着大家过去，蛮蛮被胡大郎拉着，凑上前看到了两三笼的兔子，旁边还有一个编的更细的竹笼，里面扑腾着好些麻雀。

　　大伙围上去，几个顽皮的孩子把手指探到笼上的小洞里戳来戳去，惹得里面的兔子折腾得厉害。

　　赵构人小鬼大，掀开笼口的小盖，竟探手抓出了一只兔子。

　　大家都想不到他这么一个举动，蛮蛮也吓了一跳。

　　赵构嘿嘿一笑，呲着牙，逮着兔子在他们面前显摆，说：“这兔子也不难捉，我也行啊。”

　　“赵构，你，你该不会想拿走一只吧！”胡大郎有些忐忑。

　　赵构眨眨眼，得意地笑。

　　他见蛮蛮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兔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把兔子往蛮蛮那边一伸，坏笑：“小团子，你想要吗？”

　　蛮蛮连忙摇头，抿紧小嘴，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不要，赵构，你也不要拿别人家的东西，我们把它放回去，然后赶快回去吧！”

　　小团子说话小小声，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赵构看着蛮蛮小小年纪硬是装出小大人的模样，心里发笑。

　　如果他不放回去，这丫头该不会要哭吧。

　　他看着蛮蛮黑葡萄般的小眼睛，空出的右手挠了挠头。

　　正打算放回去，不知道哪个孩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赵构一吓，手上已经松开，兔子就落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名少年站在了他们五六步之外，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还是穿着早上出门的那件粗布麻衣，挽起了袖子，只是褂子靠近右边肩膀的地方多了一道刮痕，露出了里面贴身的里衣。

　　裸露的小麦色手臂也有几道浅浅的被树枝刮伤的细痕，有些已经结痂了。

　　然而最令人注意的是，他左眼至鬓间那一块鹅卵石大小被烧伤的疤痕，暗红一片，映着此刻少年黑黢黢的冷漠双眸，显得分外骇人。

　　他一言不发，似乎看着他们，又像看着地上到处蹦哒的兔子。

　　气氛仿佛凝固。

　　不知谁喊了一声“啊”，大家终于从这怪异的气氛中醒过来，哄地一下像蜜蜂窝被捣了似的，纷纷跳起来往外跑。

　　一边跑嘴里还不忘乱喊着“周提回来了，丑八怪来了，快走啊！”。

　　一阵鸡飞狗跳。

　　周提没有动。

　　身旁的这群少年既害怕又心虚，绕过他就往前院的缺口跑去，生怕慢了一步被周提捉住。

　　人群中，那只憨憨的小兔子在蹦哒了几下，就窝在地上不动了，鼻头一耸一耸，红色的眼睛眨了眨，一脸懵傻模样。

　　周提皱眉。

　　他长脚一跨，探下手把兔子抓住，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正要打开兔笼放回去，就感觉视线里多了一团小东西。

　　他一愣，余光扫了眼笼子旁边蹲着的蛮蛮。

　　一个年纪很小的丫头。

　　穿着粉色的锦织短褂，红色的布鞋上绣了花，一看就知道是镇上家底不错的人家。

　　许是小短腿没反应过来跑开，周提没有管她，继续手上的活儿。

　　他很忙，忙着上山打猎，忙着养活自己。

　　他不想招惹这些孩子。

　　但是蛮蛮一直没跑开。

　　就那样蹲着，白净的小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去，小嘴微张，眼睛不折不饶地看着他。

　　也许，还在惊讶他脸上丑陋的疤痕。

　　周提脸上不见丝毫情绪，淡漠地整理好四散的笼子，直起腰，身上还带着些汗味，今日上山抓兔子折腾了不少功夫，他只想快些到井边冲水。

　　但眼前这个小不点儿仿佛在原地生了根，视线呆呆地跟着他移动。

　　他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令人生厌，但生活逼得他渐渐忘却了那些羞耻和尴尬，他早就习惯大家的视线，习惯了大家嘲笑和恐惧。

　　他只在想，这小东西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

　　蛮蛮第一反应也是跟着大家一起跑。

　　然而，她蹲得脚麻了。

　　更重要的是…

　　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和她记忆中的一个人渐渐重合在一起。

　　她仔细地辨认着对方的脸庞，眉眼，轮廓，还有那无法忽视的伤疤。

　　想起赵构他们逃跑时慌乱中喊出的名字。

　　周提，真的是周提。

　　蛮蛮没想到赵构他们口中的丑八怪，竟说的是他。

　　在蛮蛮上一世短暂的生命里，周提就像一阵莫名的风，曾在最后一年时光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

　　他，是蛮蛮的夫君。

　　*

　　蛮蛮重活一世，其实后来发生的很多事，她已经不太想去回想了。

　　她知道，带着回忆的她，或多或少能改变上一世的轨迹。只要阿父身体无恙，后来的事情就能改变。

　　她无需托付到柳姨娘家，自己的婚嫁也不用被她拿捏成筹码，她最后……也不必嫁给周提。

　　若说到蛮蛮对周提的感觉，大抵是感激居多。

　　蛮蛮有过一段糊里糊涂的婚嫁。

　　上一世，阿父突然染病，去世之前将蛮蛮托付给同住在镇上的柳姨娘一家。

　　他临去世前，将蛮蛮连同一箱钱财一同交给了柳姨娘，拜托她能够继续抚养蛮蛮长大。这些积蓄足够让柳姨娘一家过得很好，就当感谢他们对蛮蛮的照顾。

　　他又另外置办了几处宅子，将地契暂时寄托在柳姨娘处，这是他为蛮蛮准备的嫁妆。

　　蛮蛮没想到，谢夫子去世后，柳姨娘就露出了原本的贪婪嘴脸，花光了那笔积蓄后，悄悄变买了谢夫子留下的几处房产，对蛮蛮的态度也是越来越不耐烦。

　　蛮蛮寄人篱下，很多事情只能吞声忍气。

　　到蛮蛮十四岁那年，北方的蛮族入侵，朝都下来了征兵令。

　　蓬莱镇实行抽派，柳姨娘家的儿子被写在了册上。

　　柳姨娘爱子如命，百般不愿意，她打听到征兵的事有回旋的余地，只要交些银两，就可以把册子上的名字换下来。

　　她手里有着蛮蛮的嫁妆，钱财方面倒是不缺，只是要谁把自家儿子换下来呢。

　　柳姨娘一合计，把主意打到了蛮蛮身上。她找媒人放出消息，谁愿意替自家儿子上战场，她就将蛮蛮嫁给他，并附上镇后山一处小宅当嫁妆。

　　谢父死后，蛮蛮虽然日子难过了些，但依然如阿父期待的那般，出落得亭亭玉立，成为蓬莱镇难得的小美人。

　　柳姨娘本想拿捏蛮蛮的婚事换得更多利益，但如今事关儿子，柳姨娘只能舍得下心。

　　美人加地契，冯大牛心动了。

　　冯大牛是蓬莱镇出了名的赌徒，年近三十，既好赌又好色，混迹在几个赌摊，可惜运气不佳，欠下了一身债，被赌摊的东家追赶得要命。

　　好赌的人一向胆大，他琢磨着，上战场一两年，混水摸鱼，勉强能保下性命。既得了钱财还了那赌债，又白得了一个娇娇娘子，何乐不为。

　　蛮蛮知道后，日夜担忧，恨不得收拾了包袱，逃出这蓬莱镇，但天大地大，没有了阿父，何处为家？

　　没想到事情有了转折。

　　镇东一位年轻猎户托人过来说亲。他愿意拿出自家留下来的大宅子当聘礼。

　　柳姨娘一听，能白得一处宅子，比先前的买卖划算，就答应下来了。

　　得知不用嫁给好赌的冯大牛，蛮蛮松了一口气。

　　阿父曾说过，君子不好赌，酒色财气不沾。他最不喜那样的人，若阿父还在世，看见自己未来的夫君是那样的人，该多么伤心。

　　只是那猎户，她也不确定，是否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他们成婚那日，两人只能住到蛮蛮随嫁的山边小屋。

　　那晚，是蛮蛮第一次见到周提的模样。

　　那疤痕颜色其实已经比眼下少年时要浅了些。

　　初见难免吃惊，但从小的教导，让她知道不能以貌取人。

　　婚后不到几日，周提就要出征了。

　　他话不多，给蛮蛮留下了一大个灰布包袱，里面夹满了银票和碎银。

　　蛮蛮数了数，节省点用，这足够她维持两三年的生计。

　　周提拜托了附近的大娘一家照顾蛮蛮，每个月的军饷也全数寄回来。偶尔也会寄回一封信，寥寥几句，问候日常。

　　两人就这样不咸不淡地通信了一年多，直到战事将毕，蛮蛮收到了周提寄回的和离书。

　　这段糊里糊涂的婚姻戛然而止。

　　那时蛮蛮已经病了，病情来得凶猛，她只松了一口气，苦笑，若周提回来看见娘子也没了，不知会不会后悔当初的求娶呢。

　　还好，他原来也没有多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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