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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事
杨连两家的婚事办得甚是隆重。
前院大人们在酒席上正一轮一轮地喝酒,蛮蛮他们一群小孩子被喜娘领着到新娘房里小闹够了彩头,便放着由他们跑回前厅玩耍。
杨书雅最近得了些新奇的玩意儿,邀蛮蛮他们一同去房间里看看。
路上经过偏厅的假山,竟在回廊里撞见了谢夫子。
远远瞧去,谢夫子严肃着脸,正和一人谈话。
阿父得杨老爷敬重,被邀来喝酒席一事,他早就告知过蛮蛮。
眼下见到阿父,蛮蛮倒也不是惊讶。只是阿父身旁那人……
蛮蛮他们还没过去,那两人似乎起了些争执,蛮蛮难得见阿父露出生气的表情。
要知道,在学堂里,阿父可是素来以温和待人出名的。
谢夫子朝那人最后拱了拱手,便蓦自离去,留那人在原地。
那男子看来与谢夫子年纪相当,穿着打扮都是文人模样,此时见对方走了,灰了一张脸,远远看了谢夫子的身影,皱眉叹气。
他摇摇头,在蛮蛮的目光下也离开了偏厅。
一群孩子只当是大人们吵架,也不放在心上。
唯有蛮蛮,面露担忧。
阿父甚少与人生气,为何今日偏偏生了争执。
赵构也在孩子之中,他瞧见了蛮蛮迷惑的神情,有意摆弄一番自己的消息。
“谢夫子原来与那人相识啊……”他慢悠悠地说。
蛮蛮果然抬起头,下意识问他:“你知道那人是谁?”
赵构本还想吊吊蛮蛮的胃口,却不由得想到了那天她为自己上药的事情,眼神便有些飘忽,嘴里含糊说道:“那人这些日便住在我们家的客栈上。”
原来,杨连大婚,来了不少连家在官场上的朋友同僚,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赵家作为镇上最大的客栈,此次婚事一筹备,迎来了不少远方的客人,加上赵构父亲素来擅长与这些人打交道,很快就得知此人乃是礼部的侍郎,也曾是朝都几年前的榜眼。因官场上与连公子算是认识,被邀请而来。
蛮蛮听在耳里,心头不免嘀咕。阿父与那人又是什么关系?
她上一辈子虽是年幼,但也知道阿父曾是状元出身,不过后来听说阿父要带自己到阿母的故乡去住,便只晓得欣喜,从未深究过离开朝都的原因。
莫不是阿父在朝都得罪了人?
她隐隐感觉上一辈子所有事情下面,还藏着很多她不曾去了解的真相。
然而婚事过去大半个月,宾客们逐渐离开蓬莱镇,蛮蛮再也没看见那人来找过阿父,她才暂时将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
周提自那个糊里糊涂的梦后,后续又梦起了不少奇怪的场景。
有时候梦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做饭,却在桌上放了两副碗筷,似乎要等谁一起吃饭。
有时候又梦见沙场上刀剑无眼,他拼死保下了自己的命,晚上在军营里用缠着白布的手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封信,借着巡逻的火把仔细辨认上面的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这些梦着实稀奇。
大梦初醒时,周提也曾捂过心跳,感受到梦中难以言明的情绪,竟带着隐隐的暖意。
仿佛他的生活有了一个期待,但是偏生在梦中却从未出现。
他曾与山上教他学字的老猎户含糊说过那荒唐的第一个梦。
老猎户磨着他的猎刀,笑起来皱纹都要盖过眼睛,他呵呵地说:“小子想要娶媳妇暖炕头了?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便晓得镇上哪户人家的小姐温柔漂亮叻。”
然而老猎户一辈子都没有娶妻。
周提只当他胡说,莫说他还不想娶妻,若真要成亲,也万不可能是柳家的女儿。
他可不喜欢那一家人。
那你小娃子喜欢什么模样的?老头问。
他一愣,只管摇头。
他喜欢怎样的,又岂能如他所愿。
十六岁的少年,未懂情爱,便知道凡事莫要多想。
夏至来了的时候,谢父子的学堂便又开学了,周提早就把那本墨绿色的小本翻得边角卷起,又到市集上的书摊,用卖鸟赚的几个钱换来几本字帖,每日借着未下山的夕阳,一笔一划地描摹。
老头教他不少,周提时常猎些山鸡送给他。
那日到他山上的小屋,才知道他竟扭伤了腰。
老头虽在山上猎了几年,但随着年纪大了,手艺便大不如前。他一个人孤寡,又识了些许字,便在镇上的姚府寻了一份喂马的差事。
前几日扭伤了腰,少不得要好些日子才能恢复,他心里怕那份谋来的差事砸了,愁眉苦脸。
那差事酬劳不少,比打猎也好得多。
这一耽误,姚府恐怕要找人替代了他。
周提知道事情原委,沉默几秒,便提出可以暂时代替老头到姚府办事,待他好了,他再把差事交还回去。
老猎人与周提相识几年,自然知道他的品行,莫说要帮他顶工,恐怕那工钱也舍不得入自己袋子。
于是他一拍大腿,便说:“我也不说虚话,若你要替我做,那工钱你必须得自个拿着,我老头不想承了太多情。”
周提点头。
*
近日学堂最热闹的事,便是姚媚她爹从隔壁市集里买回来了一大虎。
孩子们都希望她能邀请自己到姚家一看。
姚媚好面子,最喜欢看别人有求于她。柳小青经常跟在姚家小姐后面,早就求得她带自己去看那大兽了,这几日面上免不了得意。
赵构哼了一声,说:“什么老虎,莫不是从哪弄来的小猫咪,养在家里逗弄呢!”
他挤眉弄眼地朝大家说着话,姚媚被他激将法一弄,憋红了脖子说:“你们到我家一看便知究竟。”
姚老爷把那老虎养在后院特意砌出来的圆形大坑里,除了带镇上那些乡绅参观外,很少让其他人进去看。
姚媚倒直接,寻了个休假的日子,让想看的孩子都过来她家。
胡家兄弟在这种事上总是最积极。
他们二话不说携了蛮蛮便要进府。
得亏这几日姚老爷去外地办事去了,姚媚才得浩浩荡荡领着这群孩子往后院去。
众人到了那高墙堆砌的围坑边,都暗暗称奇。只见一只花斑大老虎果真窝在墙下,呼噜着大气瞧着顶上这群小人儿。
蛮蛮也很是惊讶,近距离瞧见这大虎,心里到底隐隐害怕,她拉扯着胡家兄弟用力往外探得头,说:“小心点,别掉进去了。”
那坑比他们站着的台子要深挖一两米,上下都得用挂绳,但几乎没人会这样下去,平时喂食都是从台子上抛下去便罢。
姚媚有心让大家的注意力都到自己身上,让仆人到厨房拿来了一桶肉食,手指嫌弃地捡起一块,用力一晃把肉片扔了下去,刚好打中了老虎的侧脸,本还在闭目眼神的老虎睁开了充满兽性的双眸,叼过肉片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大家饶有兴致地求姚媚让自己也喂喂。
姚媚当然不肯,她抛着抛着越发得意,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羡慕地看着她。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上便没个留神,连手上的镯子都给甩进了坑里。
“啊。”她惊呼。
还好镯子掉到地上后,没有碎,稳稳当当地掉落在老虎眼前。
那老虎先是低吼了一声,又闻出这玩意儿不能吃,用厚厚的肉掌拍了几拍。
大家都捏了一把汗,生怕那镯子受不了这力度。
姚媚这时才急了,那镯子是生辰外祖母送的礼物,她一向宝贝得很。
当下,肯定要找人把它给弄上来。
找了一圈,平时驭虎的师傅早就出外了,姚媚急得不行,让下人顺着绳子下去捡。
下人一听,脸都煞白,死活磨蹭着不愿动。
有人想起后廊里喂马的奴仆,同样和畜牲打交道,应多少比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要强,便匆匆召来了那人。
来的人便是周提。
他被人唤来后院,瞧见这围着坑洞看热闹的一群少年,微不可闻地皱起了眉。
瞧见人群中熟悉的小脸,他一顿,才听见姚媚在一旁吩咐道:“给我下去拿个镯子,若那镯子碎了,我定叫爹爹饶不了你们。”
这种情况下,大家你瞧我我瞧你,摆明了要周提下去。
他抿着唇,看着坑里卧趴着的大虎,心里也是没有底。
他虽从小狩猎,但一来后山没有大虎,二来他一直只狩些小兽,所以要从虎掌下拿回镯子,并不是易事。
他摇摇头,实话实话:“拿不了。”
姚媚不管这么多,她说:“你连这个都做不到,我们家还用得你喂马?”
她急得要死,丝毫没想到喂马又哪有这般危险。
周提心实,想到老头对这份差事的重视,没再摇头。
他沉默了一刻,观察坑洞大小,示意旁边的小厮端着那肉食过来,吩咐他等一下看着时间点将肉片抛下另外一头,好让自己能顺着绳子下去捡起玉镯。
姚媚只管结果,她催促:“快快,按他说的做,给他备个绳梯。”
准备功夫几下就做好了,周提绷着背上的肌肉,攀着绳子便要下去,下头的虎眸死死地盯着他,骇人的虎口呲着牙喷着热气。
“扔!”周提急促地喊了声。
肉片从空中抛了出去,掉在老虎对面的地上。
那老虎眯了眼,像人般低头摇晃几下,才慢悠悠地弃了手下的镯子往前头一耸一耸地走去。
周提利索地踩着绳子下去,最后一眼,掠过了对面台子上的蛮蛮。
小姑娘似乎还没弄清楚周提怎么会在姚家办事,但无妨她急红了眼睛,垫着脚尖往他那头瞧,若不是胡家兄弟拉着,周提都怕她身子要掉下来。
小姑娘胆小,绝不能吓着了。
周提收回眼光,敛了心神,最后几步找准时机轻轻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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