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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书
蛮蛮便知赵四没有好心。
她看着蓝色封皮上的几个字，犹豫着瞧了眼周提。
后者看着远处摇曳的枝头，任由她翻看那本小册子。他良久没听到蛮蛮说话，有点疑惑，微微侧头。
蛮蛮抿唇，又飞快翻了几张内页，她松了一口气。
还好里面是对的。
里页的内容的确是阿父要讲的文章，然而……
封面却是不知道从哪本坊间小艳本上拆下来，被赵四生硬地与内页封装在一起。
那上头的几个字还以为手里拿的是春宫图，方让蛮蛮臊红了脸。
上一辈子柳姨娘在柳富房里搜出不少这些腌臜玩意儿，其中就有坊间流传甚广的香艳话本，名字和手里这本一模一样。
蛮蛮迟疑地瞧了周提神色，后者看她不说话，投来疑惑的目光。
蛮蛮想起午饭间东席学生的笑语，顿时明白了几分。
周提定是不识这几个字，被赵四戏弄过去了。
偏生内页却是对的，周提这几日对着书本听阿父讲解，也没发觉出异常。
她小手紧紧拽着本子，思量半晌，小心翼翼地对上周提的目光。
“我……我觉得这本子有趣得很，我能借回去看看吗？”
然后生怕周提不答应，又说道：“很快，明天我就还你。”
周提静静地看着蛮蛮，分辨她的神色。
“好。”他落下一字。
周提也没想去问谢蛮为什么不去向谢夫子要一本，他只是看着对方那双可怜巴巴的杏眼，觉得自己不借给她，便是天大的罪过。
*
东席下了课，蛮蛮马上跑到后舍等阿父，还不忘把这烫手的山芋胡乱塞到自己的小书篓了。
周提眼见蛮蛮走了，手头又没了书本，便专心等着柳富出来。
然而人都快走光了，还没见他的人影。
这几日柳富都走得晚，等东席的学生都往周提跟头走过了一大片，才不紧不慢地出来。
周提平日里甚少会催促他。
他看了看渐暗的天色，乌云从天边滚动，今夜必要下一场大雨。
他们都没带雨具。
周提只好往东席里头找去，入目没几个人，都不是柳富，连平常跟在柳富身后的几个少年也不在。
他想了想，往后舍茅厕的小路上走去。
走近了，依稀能听见几个少年郎嬉笑的声音。
“柳富，你这小子这招够损的。”
“诶，别嚷嚷，这可是赵四办的事儿。”柳富话里透着得意。
“呸，若不是我输了你一局，你能差我去骗周提？”赵四坏笑。
“这几日大家都笑够了吧，亏他还傻傻地拿着那书，”其中一人又说起，“你没看李家那小子，和我说，想不到周提这厮竟敢在学堂前看这些香艳本子，不知道能不能向他讨来看看，哈哈。”
“还好我只是换了个皮子，不然还折了一本珍藏小本给他。”柳富贱兮兮地说上几句，“诶呀，不识字，可赖不得我。”
“嘻嘻，柳富，你这叫做什么，五十步笑百步！”赵四没给他面子，打起趣来。他还不晓得柳富么，上课就没好好听讲过，夫子让他诵读一下文章，都读不利索。
“去去去，别废话。”柳富端起他那缚满白布的腿，使劲儿地踹了赵四一脚，丝毫没有受伤未愈的样子。
几人嬉闹着往前走，转过眼前的花丛，才看见门廊下的周提。
大家纷纷吓了一跳。
尤其是柳富，心眼都要跳到喉咙上来，一时间连腿上的伪装也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周提定是听见了。
许是心虚的缘故，柳富看着门廊下的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只那一眼，竟让他感到遍体生寒。
赵四躲在柳富身后，磕巴地说：“周提，那……那什么，可不是我的主意……”
柳富狠狠地瞥他一眼，面对周提，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好几个人，难不成还怕被他揍么。
他壮着胆子说：“怎么着，你……”
话还没说完，周提已经转身。
他没有理会柳富虚张声色的话，沉默地从门廊这头回到东席门口。
学堂前的小路早已没有人，天边浓黑的乌云却越发压近，宣示着暴雨的即将到来。
周提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拳头微握，心头生出怒气，却又无处宣泄。
他告诉自己，只不过被他耍一回罢了，不打紧的。
反正，自明日起，他就再也不用来了。
*
院里大雨滂沱，蛮蛮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偷偷摸摸地从书篓里拿出了那个小本。
他们真的坏透了。
蛮蛮心里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她点了蜡烛，关上门窗，把大雨隔绝在外。
阿父现在肯定在书房批阅着今日上交的文章，这足够让她给周提这小本本包上书封。
蛮蛮从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找出了一大块墨绿色的锦布。
影影绰绰的烛光下，蛮蛮小心翼翼地用小剪子比划着书封大小在锦布上裁出了一大块地方。
这锦布不沾水，也不容易弄污，阿父爱书，常常用它来包裹书籍。她仔细回想着阿父的做法，才敢下手。
待烛光燃了大半，蛮蛮才终于完工，她拿着小本在手里左右瞧了个遍，绝对瞧不出原来的封面，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放到自己的小书篓里。
*
第二日上学堂，蛮蛮却没看见周提。
她听说了柳富的腿已经好了。
那周提往后还会来吗？
蛮蛮这一日记挂着把小本还给周提，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下课，她征得阿父的同意，便随胡家兄弟一起先回去。
回到镇东，她没有入家门，而是一个人来到周提家。
周提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她敲了门，良久的静谧后，传来木栓转动的声音，下一秒，就见到周提拉开一侧木门垂眸看着自己。
“我……我来还书。”蛮蛮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小书篓里翻找。
周提想起昨日赵四和柳富说的那些话，眉头紧皱，眼里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
她应该没发现吧？
不知不觉中，少年竟觉得有些耳热。
他知道了这些日子为何东席路过的少年，会偷偷瞧着他那书笑得莫名。现在回想，他也没多大感觉，被人嘲笑又不会让他损失什么。
只是被人捉弄，多少让他厌恶了这样的生活。他或许就应该好好地上山打猎，别去肖想着这些不属于他的东西。
而昨日这份无所谓的冷淡，在小姑娘面前却几乎无法维持原样。
他本想说不用还了，反正他也不会再用得上。
但他很快又改了念头，怎能让那书留在她手里，若她不知所以拿出去被人看见封面，小姑娘估计要羞得哭鼻子。
而他，好歹也比她好一点。
“哦，”他摊平了手掌，等着蛮蛮放上来。
蛮蛮把书放得有些深了，她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出来。
墨绿色封皮的本子被放到周提的手上。
周提一愣。
蛮蛮面露忐忑，慢吞吞地抬头说：“对不起呀，我昨日看书弄了好些墨水在书面上，”她咬了咬唇，眼里都是歉意，“我给你重新包了一个书皮，行吗？”
她见周提不说话，生怕他不喜欢，要把它撤了，连忙说：“这是用锦布包的……很，很好用，阿父也是这样保存书籍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这个，我，我可以给你重新包别的。”
她怕他尴尬，琢磨出了这个借口，她心想，趁周提还没察觉不妥，自己赶紧给他换个封皮，终止掉这个恶作剧。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提，观察着他的神色。
周提眼里映入了那片墨绿，仿佛被吸走了思绪，耳边是蛮蛮抱歉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些鼻音，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他已经知道了？
还是说，不麻烦了，反正以后他不会用了。
一时间，所有话如噎在喉。
他慢慢将小本收在怀里，微不可闻地对蛮蛮说：“谢谢。”
“柳富好了，你以后还会去学堂听课吗？”蛮蛮期期艾艾地问。
他缓缓摇头。
“那，那以后，若你看书有不懂，可以来我家找阿父，阿父心肠很好的，他定能帮你。”蛮蛮连忙说道。
“好。”周提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眸色变得浅亮，不自觉地轻声回应。
“嗯……你也可以过来找我们玩呀。”
“好。”
“还有桃宝，你有空记得来看桃宝。”
“好。”
周提说不出其他的答案，仿佛这样回应小姑娘，是他唯一能做的。
蛮蛮停了几秒，发现再没有什么说了，她不好意思地退开几步，杏眼眨呀眨。
“那我回去了呀。”
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还记得朝门后的周提挥手。
落日的余晖从巷口照进来，小姑娘呼了一口气慢慢往前走，少年隐没在门后的阴影里，渐渐看不清身影。
而一直到来年开春，学堂放起了假，蛮蛮都没再见过周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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