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玉京秋（重生）

　　八月初二，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停了，天朗气清，金桂乍开，山梦居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甜香。

　　算来已满三月，戚婉姝该出热孝了。

　　一大早青萝领着几个小丫鬟并几个婆子将山梦居里里外外的挂白都撤下来，戚婉姝也早早起身，青菱并青枝两个侍奉着她梳了个双环髻，又在两边各簪了一朵缠珍珠的素绢花，戚婉姝如今年纪尚小，肤若凝脂，眉眼如画，自己盯着模糊的铜镜看了几眼便觉得高兴，这辈子需得尽心保养身子和脸，不为那些俗事烦心。

　　戚婉姝也不再尽穿白衣，上面换了件缠枝葡萄纹的松绿色薄绸短衫，下面配了件白底绣鱼虫花鸟的褶裙，总归是要出门见人了。

　　出热孝的第一天，是要从义勇伯府的西北角绕到府东侧，老太太住的福寿堂，对于戚婉姝这样虚弱的身体，不可谓不是大工程。

　　路还未走到一半，戚婉姝便已经需要左一个青菱右一个青萝搀扶着了，她还是太高估自己的体力。所幸老太太喜静，只要求初一十五来请安便好，不必日日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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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勇伯府的老太太元氏，现如今已经不常出门走动了，但玉京城里的年轻贵妇们却几乎人人都知道她。为何，只因这些贵妇们少时常常听母辈们谈及。

　　提到这便不得不提已经过世的义勇伯的父亲，过世的三等义勇侯。当年的义勇侯还没承爵，玉京城里却已经无人不晓，他不学无术，打马游街，吃喝嫖赌，是个十足的败家子，长辈们训斥打骂也不管用。

　　等到婚配的时候，玉京城里哪个姑娘小姐敢嫁他，当年还尚在世的老侯爷心疼孙子，舍下老脸去找他原来的老部下求娶，这才定下延州元氏。

　　等到元氏嫁过来，玉京城里的贵族小姐们都等着看笑话，想来一个不出名的世家养出来的小姐，怎么能降得住义勇侯府的大纨绔。

　　谁知那么多年过去了，承了三等义勇侯的纨绔仍旧在外面潇洒自在，府里却被元氏把控得死死的，家中众妾无有敢冒犯者。义勇侯一生只有四子一女，其中三个儿子都是元氏养大的。

　　这几个儿子中，大儿子戚怀慎承了爵位，却还走了科举的路子，现如今已经是礼部的主事了。三儿子戚怀道更是朝野皆知的文人大家，受天下书生瞩目。至于四儿子戚怀松，原是庶出后过继到老太太名下的，如今正在西北延州大营任副都统。便是唯一庶出的二儿子戚怀远，也在南方的富庶之地任知府一职。在老子那般不成器下，四个儿子竟无一不成材。

　　当年笑话元氏的小姐们嫁人生子以后，方才知道这元氏的厉害。等到儿女们长大了，常常以元氏为例来说教，一时间元氏在这些诰命贵妇、世家小姐间的威望竟是极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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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福寿堂，其实是一处两进的小院，但后面那一排屋子并两间厢房是丫鬟婆子住的，并有库房杂物，前面的正屋才是老太太住的。

　　戚婉姝从西北边来，自然走的是侧门，进了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篱笆围着数丛秋菊，戚婉姝不稀罕这个，但也知道这其中有不少名贵品种。

　　侧门是鹅卵石铺的小路，走起来脚心只觉得又疼又舒坦，戚家老太太半生活得兢兢战战，等到丈夫死了，儿子们又各有出息，便怎么舒心怎么来。

　　正房五间大屋，或用珠翠幕帘隔断，或是有御赐的福寿绵延的仙鹤锦屏遮掩，布置得十分得宜。戚婉姝一转到门口便有小丫鬟笑着给她挑开门帘，里面老太太元氏和大夫人秦氏已经坐着了。

　　戚婉姝进去先行了个大礼，向老太太问好，然后又冲秦氏问好，这才坐下抿了口热茶。

　　“四姑娘瞧着气色好了不少啊！”秦氏笑道。

　　“劳大伯母挂念，这几日身子的确是好多了。”

　　老太太瞧着戚婉姝刚坐定还尚有些微喘，但脸色白里透红，确实好了不少，不想之前瞧着的像是要去了的样子，便问道：“那玉珠儿你可还带着？”

　　戚婉姝点头应道：“自您给孙女戴上后，便未曾摘了。”

　　“那是皇觉寺的主持加持过的，以后也要长戴。等你身子大好了，便亲自去一趟寺里拜一拜，顺便也添上些香油钱，可不能怠慢了。”

　　“是，孙女知道了。”

　　秦氏接着道：“瞧着四姑娘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这些日子山梦居里没个正经管事的，可有哪些不长眼的怠慢了你没有？”如今戚婉姝出了热孝，秦氏便要在老太太面前提管事的事情了。

　　戚婉姝回道：“自然是没有的，我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怎么敢怠慢我呢？”

　　秦氏倒是纳罕这姝姐儿怎么还能说会道起来，只是她却不肯轻易松口的：“虽是这样，你那里不过几个丫鬟，内外打理总是需要人的。”

　　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秦氏打得什么主意，可她还没定下主意，便冲大夫人道：“行了，眼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你那边还有管事婆子们等着，我也就不留你用早饭了。”说着又看向戚婉姝：“四丫头吃饭了没有？”

　　“早上出来得急，只用了盏玫瑰奶露。”

　　“那便随我一道用吧。”

　　只秦氏坐在那里，话才刚起头，便被老太太挡了回去，也不问她的意思，直接撵她走，一时心中愤恨不已。等她们祖孙俩说了几个来回，才缓道：“那媳妇就先回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看着秦氏带着她的丫鬟退了出去。秦氏虽出身一般，但规矩知礼，她当初定下这门亲事也是多经考量的。只是这几年秦氏却愈加过分了，身为当家主母，却没有容人之心，在外面做的事堪称心狠手辣。她需得敲打敲打秦氏，别这两年舒心日子过多了便放肆起来。

　　等吃过了饭，老太太又喝了口热茶，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如今一个人在山梦居，各项上都不好打理，倒不如搬来这边，同我这老婆子做个伴？”

　　戚婉姝对于老太太的这个提议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前世也是这样。只是她前世自觉怕露出马脚，便一口拒绝了，反倒让老太太觉得伤了面子，好些日子不搭理她。如今她虽然同样不想搬到这里住，却也不能轻易便推了。

　　“祖母这里自然是好的，可是孙女在山梦居住了多年，一时说起来竟十分不舍，不如祖母宽限几日，让孙女再多想一下。”

　　老太太点头应了，再略坐了一会儿，便让戚婉姝回去了。

　　她如今提出这个建议，不过是为着看顾三儿子唯一的血脉，其实对这个孙女连着故去的三夫人，她都无甚好感。当年她定下三夫人宋氏是觉得她出身好，模样性子样样不差，可是等到真把儿子逼回来成了亲，又将他留在玉京，她又觉得宋氏不好。

　　宋氏没有大夫人能干也就罢了，但平日里打理小小一个山梦居也不能，整日里倒是与她儿子谈诗论画，岂不知这大家夫人哪个不是规劝自己丈夫上进，她倒好，整日里让自己儿子带着出门游玩，一点也不庄重。

　　等到宋氏生戚婉姝伤了身子，她便想着再给戚怀道纳一门贵妾，可他却是一个劲地不同意，还搬到山梦居那边住，把她气得不行，这些年也不再管那边，只冷眼看着这对不知俗事的夫妇能安乐到几时。

　　至于戚婉姝，被他们教得自怜清高，虽是饱读诗书，又甚是聪慧美艳，可是高门贵府里，又有几个愚钝的，这般下去，以后出嫁管家，都是问题。

　　今日她观戚婉姝进退有礼，说话做事甚有章法，亦没有故作清高，倒让人心生怜爱，到底不过是十一岁的孩子，父母骤逝，性情有变也是正常。

　　若是四丫头同意了，她便好好教导她一番，也算全了她们祖孙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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