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玉京秋(重生)

作者:月合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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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日近中秋,府里也开始张罗着各类摆设,一应吃食。

      虽是今年因府里丧事,不办宴席不会客,但是总归是节日,老太太的意思是摆个家宴,一家人坐在一起和和美美吃一顿也便好了。

      但是下面的小丫头们毕竟还是鲜活的年纪,早早托外出采买的人代买了漂亮的衣服料子并钗环小吃,行走间都洋溢着喜气。

      戚婉姝自重生以后,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老太太认为是在皇觉寺求的玉珠儿镇住了戚婉姝的神魂,定要她去寺里拜一拜。

      是以八月十三大早,戚婉姝梳洗罢,穿了身半旧的青竹衫裙,带了青菱青叶两个,去了皇觉寺。

      留下的青萝、青枝,不免心有异想。

      青萝最近被郭嬷嬷带着学规矩,顺便管束下面的人,不免自觉威风,还当戚婉姝心疼信任她,才不让她近身伺候了。

      青枝却看得多,想得多。郭嬷嬷自来了山梦居后,把里外都管理起来,原本小动作不少如葛嬷嬷之流,都低调起来。偏偏一个青萝,仗着跟在郭嬷嬷身边,身边贴了不少小丫头,好处收了不少,却连进屋的机会都少了。而她自己,该早做打算了。

      ————

      却说这边,戚婉姝坐着马车,行到皇觉寺所在的云霁山脚下。

      虽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但因为近了中秋,所以山脚下零零散散布有不少小摊,卖着些粗制的花灯并自家做的月饼,样子瞧着还不错,一些富裕的农家和商户驻足摊前,只当买个新鲜。

      这烟火气的人间啊。

      戚婉姝撂下马车的窗帘,嘴边犹自带着笑意。

      皇觉寺在云霁山的半山腰处,上山的大路只有一条,铺得宽敞平大,往来熙攘。

      但上山的小路却多得很,因山上风光秀丽,也有不少书生士人专走小路,自认不同寻常。

      像戚家三爷三夫人这样的神仙眷侣,寄意山水,又哪里会走凡夫俗子的大路。

      就这样撞到人的枪口上,双双赴死,成了别人手中夺权的利刃。

      戚婉姝叹了口气,三房一家,都不过是争斗中的小棋子,这样不食烟火的一家,总归是回到天上去了。

      戚婉姝上辈子初来乍到,过得浑浑噩噩,对于戚怀道夫妻的去世了解不多,只知道是上香路上遇到歹人。

      后来她成了太后,面对朝堂,有人反对,自然也就有人想要借她的势,投靠于她,三房夫妻遇害的真相,也便抖搂出来了。

      说来,戚怀道身边的书童,因滚下山崖,还留了半条命,这时候,应该已经被人救治转好了。

      只是这件事,戚婉姝是不能沾手的。

      戚婉姝正托着腮,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却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她侧耳听了听,大抵有两匹马。

      等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只听到一个少年调笑的声音:“你这马不行,等改天我从西边给你弄两匹好的。”

      那声音张扬肆意,却还有些熟悉。

      戚婉姝想着她上辈子见过的玉京城内的公子哥们,却没辨认出是哪个。

      倒是另一个声音一开口,戚婉姝便听出来了,是淳国公府第三代的嫡子安和瑜,只听他回道:“我这可是进贡的好马,满玉京同辈人里,再找不出能匹敌的了。可惜你偷偷见不得人,要不然你便能见识到我打猎的风姿了。”

      “说得真是难听,”先前说话的少年呵笑一声,“你们玉京的公子哥都是花拳绣腿,我去那不就成欺负人了?”说着又骑马跑到了安和瑜前面。

      安和瑜听了这话哪还忍得住:“你这马上过战场,跑过半个大穆,我的马比不了。可你,咱们还是能比划看看的。”

      二人说笑间,便超过戚家的马车,跑远了。

      戚婉姝只当是那少年是淳国公府在京外的亲戚,说不定是日后有了出息,上辈子到她跟前她见过。

      只是她见过的人多了,也就不当回事了。

      ————

      又行了半个多时辰,便到皇觉寺。

      戚婉姝一行下了马车,自有僧侣上前迎接。

      寺中古树参天,碧翠遮连,让人感觉凉浸浸的,自有一番意境。

      今日住持外出讲经,戚婉姝便不再去拜见。她确实也对那老和尚生不出恭敬的心思。

      这皇觉寺带着皇字,便是受皇家扶持,侯爵官宦人家竞相跪拜,既是处在这富贵权势窝里,什么都掺一手,哪还能算什么清净佛门地。

      当年那老和尚,站在守旧的一方,对她万般贬斥,什么妖女祸国的帽子都往她头上戴。当年那场舆论战,若不是她这边有能说会道的于延煊,还真不一定能赢得了。

      官家女眷,自然不能同那些平民一处拜佛。这皇觉寺中,前殿不拘何人都可参拜,后殿则是不同,专门是给官爵家的夫人小姐们参拜的。周围还有偏殿若干,供奉的神像不一,充分满足不同愿求。

      今日人实在不多,官家女眷大抵都在筹备中秋宴事,又不是初一十五,后殿烧香拜佛,竟只有戚婉姝一行。

      青菱将点好的香递过来,戚婉姝亲自插到佛前香炉中,刚跪下打算磕三个头便走,却忽然听到一声深远悠长的呼唤,叫的正是她的名字。

      戚婉姝抬头看向青菱,她一脸平静地回望,显然是没听到声响的。再看青叶,也是淡然的样子。

      “你们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青菱知道她们家姑娘这些日子虽像是转了性子,但肯定是把之前的苦痛都埋在心底,如今要在佛前诉诉苦,她便拉着青叶出去守在门外了。

      待青菱将门带上,戚婉姝却自己起身了,前后左右打量一番,也不说话。

      “戚婉姝,你可知罪?”

      又是那声音,这次说得长,戚婉姝仔细听辨,却觉得那声好像是面前好大金灿的佛像传来。

      戚婉姝挑眉:“我一介孤女,又久在深闺,如何有罪?”

      “你身为异界游魂,入我世间,不知感恩,却谋权夺位,扰乱我间秩序,致使此界不稳,还不知罪?”

      戚婉姝听着这话,眉眼间的少女恬淡全然不见,一仰首,一目过,瞧着便是当年杀伐果断的摄政太后。

      “你是个什么东西?”话听起来不是什么好话,偏偏戚婉姝问得庄重严肃,倒让人不得不答。

      “此间秩序所在,此界规控所掌,皆是我道。”

      那便是一界之主了呗。

      戚婉姝毕竟是看过现代小说的人,对这些反倒不惧,但凡已知的,都是可控的。

      她还有闲心瞧了瞧案桌上摆的贡品,那盘桃子长得水灵灵,她禁不住,拿起一个放手里把玩,想来这所谓的界主也不会在意。

      那所谓的界主瞧着脑子有点不好,竟又问了她一遍,是否知罪。

      戚婉姝手里来回抛着桃子玩:“革除弊病,求富谋强,我做错了吗?”

      “此间容你游魂已是仁慈,你却利用他界文明,强续大穆国运,更迭历史进程,致使此间几近崩塌,罪大恶极。”

      戚婉姝皱眉:“既然我来到此处,自然要变,难不成让我看着权贵贪赃枉法,看着百姓苦不堪言,看着外强入侵山河不保,看着旱涝灾年饿殍满地?”

      “他们合该如此。”

      “说的是什么屁话!”戚婉姝说话间已是怒火中烧,这就是此界之神?辣鸡玩意。“莫不是高位尸位餐素,平民贱命苦卑,就是你的秩序?就是你的道?”

      那桃子被她狠砸到佛像上,发出低沉的响声,继而又滚落在地。

      “秩序即是如此,此间之运行便是这般,你身居过高,影响深远,穆氏王朝因你而昌隆,国愈盛,君愈强,则臣愈卑,民愈微,命愈贱。岂知你朝之荣昌,你身之作为,为后世之阻障,为此间之难行。”

      戚婉姝并非听不进话的那种人,她垂着眸,慢慢将地上的桃子捡起来,那桃子半已碎烂,她却也不在乎。

      “原来,竟是我的错?”

      她力排众议,耗了无数心血,同那群志在变革的人一心一意谋划的政令,竟是错的吗?

      她还以为,这是上辈子她做的最成功的事。她对不起儿子,对不起易靖边,但她至少对得起天下苍生。

      可这,竟也是错的。

      “一朝之变,根在硕年。”那声音暂停了几息,又道,“用皇权强为,用异界之理论强变,是为破乱。”

      “所以,才有了我今日之重生吗?”戚婉姝缓缓坐在蒲团上,半低着身子,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这几辈子加起来,她可不就是个老人了。

      “这一世,你不可再掌政,不可再擅权。”

      戚婉姝发出几声笑声,低沉嘶哑:“让他们斗?让他们斗得民不聊生,斗得朝纲崩坏?怎么,还有命定天子一说?是穆崇熙?还是穆崇煜?还是穆崇琛?”

      当朝皇子,王府世子的名号,她说来还带着五分轻蔑。

      “……且让他们去斗,不破不立。”

      戚婉姝听了这话,又抬起头来,眼带红意:“既然没有命定一说,我是定要插手。我可以不掌权,可我身在此间,不可能让那群人继承皇位。”

      “可。”

      只要这个女人不再像狼崽子似的一心一意推行改革就好!

      戚婉姝这会子倒是回过神来,她将之前零散下的发丝勾到耳后,又恢复成当年朝堂上波澜不惊的太后模样:“说来,我若是将事情做绝了,重演一遍,你又当如何?”

      “……你儿子。”那声音似乎透着无奈,“我可以把你儿子归还给你。”

      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但戚婉姝衣袖中的手攥得紧。打蛇打七寸,穆兴霁于她,便是七寸伤,心头疤,碰不得。

      “……如何还?”

      “你今生的第一个孩子,便是带着前世记忆的康顺帝。有得有失,你该知足了。”

      隔了半晌,才听到那垂首端坐的小姑娘缓缓应了个“好”。

      一阵风过,寺中森森树叶飘摇,再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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