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时玉京秋（重生）

　　等到戚婉姝从恭顺侯府回去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从伯府西南的角门进府，一下马车，便见到郭嬷嬷带着青萝和青枝两个正候着她。

　　“天气燥热，嬷嬷何必出来等我，让她们两个候着也就罢了。”

　　郭嬷嬷笑道：“老夫人派我来伺候姑娘，这都是应该的。”

　　青萝和青枝两个在前头挑着五角牛皮小灯，一行人回到山梦居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戚婉姝让青枝送郭嬷嬷回去休息，自己进屋后被几个丫鬟围着将环饰华服都卸下，然后便歇靠在软榻上，等着送上热水来沐浴。

　　外面有风吹叶摇，还有虫鸣阵阵，屋子里一片静谧。

　　戚婉姝瞧着给她铺床熏香的青菱：“我们家青菱这样贤惠，等以后出嫁了我该怎么办啊？”

　　青菱瞥了一眼懒在软塌上的人，姑娘自大病初愈后，性情就变了许多，但仔细想来却是好事，如今三房势弱，若是四姑娘还是以前的性子，恐怕要被大房和二房拿捏住了。

　　“我啊，定是要陪着姑娘出嫁的，姑娘与其操心我，倒不如先为自己选个好郎君，到时候我嫁给那边的管事，还伺候您。”

　　虽说这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宜说这种话，可戚婉姝早就是个老芯子，青菱更是个泼辣的，自小在府里便听下面的婆子嚼舌根，又哪会感到羞耻。

　　戚婉姝听了便不说话，想着上辈子她生意做得大，又让舅舅给她找了几个可靠的人做掌柜，这才有青菱的一段姻缘，如今她是不想再开铺子了，青菱又该何去何从，如何再能遇到那掌柜呢？

　　转念又想起她自己，如今重活一世，若说是不想嫁给易靖边那是假的，可是易靖边远在西北，她又该如何运作？

　　易靖边上辈子父亲早逝，他毅然从军，拼杀数载，磨砺成了不喜不悲的稳重性子，这辈子她哪里舍得他承受那么多？

　　可是如不这样，这辈子的易靖边，与上辈子，终究不同了。

　　戚婉姝想得入神，最后被青萝唤着去沐浴才抛开这些。

　　等到沐浴后，青萝正拿着厚棉布巾帮她擦头发，戚婉姝问道：“今日二伯母来了？”

　　“是呢，姑娘前脚走，二夫人后脚就来了，还带着好些礼品，都说是送姑娘的。”青萝笑道，二夫人可真是大方，连她们这几个丫鬟都各赏了金戒指。

　　“二伯母听闻我出去了可是不满？”

　　头发弄得差不多干了，还需要晾一晾，青萝边弄边说：“倒也没瞧出不满，二夫人在这里坐了一刻钟便走了。”

　　戚婉姝这才来了精神：“一刻钟？你们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闲唠了罢了，二夫人关心姑娘，问了不少姑娘的事。”

　　不用问，青萝定是把能说的都说了。

　　戚婉姝皱眉，她身边的几个丫鬟说起来都不算守规矩，这个青萝更是一心在外，是她之前恍惚了，没记得把青萝从她身边隔开。

　　第二日，二伯母王氏带着戚婉芸又来了山梦居，只是这次来得不算早，王氏自觉前日有些急了，不该贴的那么紧。所以今日王氏先带着戚婉芸去福寿堂给老太太请了安，这才不紧不慢地来了山梦居。

　　恰巧戚婉姝刚吃过早饭，正打算提笔练字，便听到小丫鬟报说二夫人来了。

　　等到王氏和戚婉芸落座，戚婉姝才缓缓道：“二伯母费心了，您送来的特产我很喜欢。”

　　“姝姐儿喜欢就好，”王氏抿嘴一笑：“上次你们姐妹两个匆匆一见，也没说几句话，芸姐儿一直闹着要来找你，这次你们姐妹可以好好说说话了。”

　　戚婉芸虽是心里不情不愿的，但嘴上却笑着应和，她冲戚婉姝娇俏一笑，还露出两个小梨涡，瞧着十分讨喜。

　　戚婉姝却不吃她这一套，她这个二姐面甜心狠，跟二伯母一脉相承。她上次那样不给她脸面，都这样被轻飘飘接过了，可见其隐忍。

　　“二姐长在贯阳，回了玉京该多出去走走。只是我如今才刚出热孝，不便出门做客。若是二姐无聊了，大可以去求求大姐，她必定有法子带你出去玩的。”

　　王氏摆摆手：“这你可就说得生分了，如今山梦居不过你一人独处，必定孤单得紧，让你二姐姐多来陪陪你也好。再说，以后芸儿久在玉京，什么时候出去逛也无所谓。”

　　戚婉芸也是笑着点头，还凑上来抓住戚婉姝的手，一副姐妹亲密无间的样子。

　　戚婉姝心里隔应，但却明白，她不可能永远那么不给她们脸，说到底，日子还得过，戏总归唱不完。

　　二房的心思一目了然，他们久在贯阳，若在玉京行走，哪少得了银钱。现在王氏和戚婉芸如此低声下气，不过就是为了三房的家产，可如果知道外面的铺子都被她卖出去了，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戚婉姝脸上也勉强勾出一抹笑，问道：“二伯母以后要常住玉京了？”

　　王氏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你二伯在贯阳做了这么多年知府，得了陛下青眼，就要调到京城了。”她这么多年，不就是盼着这么一天吗？荣显加身，归王城。

　　“那可真是恭喜二伯母了。”

　　王氏见戚婉姝不再搭话，喝了口茶，又兀自说道：“说来，姝姐儿，怎么老太太身边的郭嬷嬷到了你这里？”

　　“祖母心疼我，因我一人在这里，怕下面的人不尽心，便把郭嬷嬷派到这里了。”

　　“既然心疼你，缘何不将你接到福寿堂去？”

　　戚婉姝心猜这事毕竟是在老太太那里说的，王氏留下的人不一定能打探出来什么。

　　“祖母原是这样说的，只是我心中记挂山梦居的一草一木，不舍将父母心血抛弃，便自请留在山梦居了。”

　　王氏听了，不自觉环顾四周，山梦居里布置的确雅致，连窗棂都与府里别地不同，阳光透窗而来，照地疏影，再想起来时丛花锦绣，看得出是废了功夫，也处处透着夫妻二人之心意浓情。

　　王氏心中冷呵，却面上好似放松下来，长舒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

　　原想着戚婉姝能接上这话，哪知道她只坐在那里，老老神在地喝茶。

　　“……唉，我原是不想同你说这些的，只是以后我常在伯府，想来瞒不过你去。”

　　王氏面上愁苦得紧，戚婉姝却只当看她又演什么戏。倒是一旁侍奉的青叶瞪大了眼，关注极了。

　　“我与大夫人，关系不甚融洽。大夫人出身蒲水秦氏，是名门世家，我虽出身不高，但也是官家女。可她却瞧不上我……也不看看她家早就没落了，就连那陪嫁，还不如我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更别提那守财奴的性子……”王氏瞧着戚婉姝面上一点波澜没有，还当她不感兴趣，也便不说得隐约，索性撕破脸来。

　　“她自掌家后，便把家中钱财紧攥手中，半分也流不出。所幸老太太清明，早早分了家，咱们这几房还能分着银钱，若不然……”王氏冷哼一声，又接着说道：“如今三房只有你一个，我是生怕三房又到了她手里，到时候又能给你剩下什么，怕不是连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手了。”

　　戚婉姝抿了口茶又放下了，倒是青叶在那捂着嘴，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也是，虽然大房三房同在府中，平日却是各过各的，大夫人做的事又哪会传到这边来。

　　王氏说得三分真三分假，由不得人不信。

　　戚婉姝面上亦做出忧愁状，心中却想，有这王氏巧嘴，大夫人在这府里的安生日子便到头了。

　　王氏看戚婉姝已有几分信了，接着道：“大房有以后承爵的皓哥儿，老太太都偏着他，如今已经商量亲事了。大夫人还有两个嫡出的姐儿，过两年也要出嫁了。这一桩桩操办下来，必定花销不小，大夫人又是个苛求完美的性子……我今日同你说这些，是真心怜爱你，不忍让你被她哄骗了去。若是姝姐儿觉得二伯母挑拨离间，只当我今日没来过，我横竖也不做人了，但只求你以后警醒些，也不枉我与你母亲多年的情谊。”说罢，还捏起帕子按拭眼角的泪。

　　“二伯母的好意，我心领了。”戚婉姝颔首回应。

　　王氏自觉今日表现不错，便是戚婉姝不能全信，也该在心里埋下刺了。

　　等到送王氏离开后，戚婉姝便让人唤郭嬷嬷过来，只吩咐了一件事，青萝不守规矩，以后便少进屋里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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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带着戚婉芸回到睦竹院后，小丫鬟双儿就极有眼色地拿了柄凉扇在一旁扇风，倒让一直跟着戚婉芸进府的小丫鬟年儿无事可做，她也不思进取，乐在一旁休息。

　　戚婉芸用了碗冰镇豆粥，皱眉道：“这大厨房里做的是什么东西，还不如贯阳的厨子。”更比不上山梦居里做的凉品。

　　“行了，这不过也是吃个凉意，味道倒是次的。”王氏何尝不知道是大厨房怠慢她们，可她如今刚回府，不宜太过张扬。

　　戚婉芸听了母亲的话，陡然心生怒气，一下便把帕子摔了。

　　低三下四去瞧个冷脸的妹妹也就罢了，如今连下人也敢给她们脸色看了？

　　王氏身边得用的宋嬷嬷瞧着情形，便带着伺候的人都出去了，只留她们母女二人在屋子里。

　　王氏瞥了气鼓鼓的女儿一眼，心道，终究还是小孩子，叹了口气，便坐到戚婉芸旁边，将她搂到怀里。

　　“可是觉得委屈了？”

　　王氏不提还好，一提，戚婉芸只觉悲上心头：“在贯阳不好么，来这里，高门大户，规矩也错不得，她们还瞧不上我们。”

　　“又犯混了不是？你父亲如今升迁在即，还总提贯阳做什么，你总该适应在玉京的生活。”

　　“那便好好过，何苦去贴那个孤女的冷脸。”说到底，戚婉芸还是暗记了戚婉姝的仇，大家都是伯府小姐，凭什么她就高人一等了？论样貌，她自认略差一等，但却也自有娇俏；论家世，戚婉姝如今孤身一人，可她却有出类拔萃的父兄……

　　王氏轻拍了她一下：“在外要记得喊四妹妹。”心知戚婉芸心中必有芥蒂，王氏今日便想同她掰扯清楚。

　　“当初分家的时候，咱们二房和四房是庶出，各自只分得八千两。大房三房是嫡出，分得一万两，还不算铺子和田庄，更别提老太太的私房。你那个三叔未出仕，又不袭爵，老太太肯定多给他一份作为补偿……”正说着，王氏忽想起了上元火树银花夜，笑解灯谜的那个翩然少年……

　　“然后呢？”戚婉芸偏头问道。

　　王氏低头看了她一眼，又接着道：“你父亲马上就要进京，新官上任，上下打点必不可少。你哥哥入京读书，束脩宴饮也是一笔银钱。”说到最后，她拢拢戚婉芸额前的碎发，“你都十三岁了，嫁妆也该预备了。这林林总总都是大钱，咱们家哪有这么多？”

　　“那……”戚婉芸心中已是回过神来，她本就是聪慧的，之前不知道王氏的心思，却也能耐下不满同戚婉姝周旋，如今被王氏一点，自然通透了。

　　王氏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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