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每天都在真香

　　今日碧宇澄澈、万里无云，无数颗星星在头顶上闪呀闪闪呀闪，把谢夫人真诚且严肃的脸色照得通透明亮、清清楚楚。

　　谢阮清就想不明白了。
　　“我是这么不贪图美色的人吗？我是吗？”谢阮清一下子站起来指着自己，心情激荡下把自己面前的茶杯给掀翻打碎了。

　　谢夫人用手指摩挲下巴，仔细端详她一遍，慢慢琢磨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谢夫人接着“呀”一声：“也对！”

　　谢阮清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像是面对面从皇帝那儿过了一遭，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能够放下来。

　　可惜，谢阮清还是太年轻，不明白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这么多年下来，谢家一向是谢夫人经营操持，谢夫人那个精明利落怎么是她一个小辈能比的？
　　更别说还是个天天看话本子、吃零嘴儿的小辈。

　　要知道，谢夫人同辩过全朝无敌手的谢行之大人吵架，也一向是获胜的那个。

　　只见谢夫人恍然大悟状：“你三岁上就会抱着你舜冰小哥哥的腿，哭着喊着当他的新娘子——”

　　谢阮清心还没放下来呢，又重新提起来，整张脸“哄”一下红起来，从脖颈到耳垂渡上一层淡淡地红晕，像是名品牡丹粉渐变到白得花瓣子，又滑又嫩。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您怎么还记得！童言无忌！”谢阮清欲哭无泪，一双平日里滴溜溜的黑眼珠儿像是浮上一层雾气，晶莹透亮。

　　谢夫人瞟她一眼，不满地“啧”一声，自顾自说下去：“人们常说‘三岁看老七岁看小’，可见你打小就是个爱美色的女公子；宫里那位年轻时候勉强称得上风姿潇洒，可现在到底是老了，未免有些憔悴，断断是不合你口味的。”
　　谢夫人支棱着手想一会儿，满面疑惑地问谢阮清：“那你说的又是谁？”

　　谢阮清四处看看，暗自感叹还好廊下无人，不然自己今日跟人勾心斗角养出来的威猛名声都要被谢夫人给毁了。
　　她决定不同谢夫人卖关子，一五一十全部讲清楚。

　　“我在宫里时候，嘉安公主说皇后、太子对我很满意，还说今后要改口喊我嫂嫂——”谢阮清沉下心来，“阿娘，我琢磨着，皇后这是定了我来当太子妃。”

　　谢阮清屏息凝神看着谢夫人的脸，谁知道人家只不过是优哉游哉品自己的茶，还闭上眼慢慢回味，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
　　怎么这样？谢阮清满面迷惑。

　　谢夫人等半天没听见下文，睁开眼困惑地看向她。
　　“这就没了？”

　　谢阮清愣愣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叫这就没了？还想听什么？

　　谢夫人遗憾：“我还想着能听你讲讲今天怎么挫姚家小姑娘的锐气呢！你自小到大都不理这些挑衅，我少了多少乐趣！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

　　谢阮清马上要开口，又被谢夫人堵上。

　　“你呀，自小极有主意，我们当爹娘的也不能帮你做些什么，”谢夫人慢条斯理，“婚姻大事本应由你自己做主，可我们放心不下，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想嫁人也好，不想嫁人也罢，哪怕是嫁给了皇室，最后也都不是全无退路。”
　　“连你出嫁后我们都仔仔细细谋划好了，这里圣旨都还没下来，天家还没说话就还有余地，急什么？”谢夫人云淡风轻地说，“你尽管去想、去参谋，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选就怎么选，后面就不是你这种小孩儿该关心的事了。”

　　原来阿娘知道我想说什么……
　　刚刚那么插科打诨是想让我能放松一点、开心一点啊。

　　谢阮清眼睛有点儿不自觉的湿润，抿着嘴角慢慢挤出来一个笑，感觉自己脸颊要抽搐了。

　　“行了行了，别在这撒娇，”谢夫人不耐烦地挥手，别过脸迅速而不经意地掠过眼角，“多大的人了，话都听不懂吗？现在听明白了，不担心了？不担心就回去慢慢想、慢慢选。才这么大点的年纪着什么急，又不是找不到如意郎君，家里留着你，谁还敢到我们面前说三道四？”

　　“阿娘……”谢阮清语调拉长，一声“阿娘”唤得又娇又软，像是裹着蜜饯、被浸满糖霜的油纸。
　　谢夫人摆手：“快回去歇息！什么大事能比得上吃跟睡？你是这么多年让我们娇养得傻啦，连自己身体也不知道爱惜！”

　　谢阮清“扑哧”一笑，眼珠一转，趁着谢夫人转过头别着脸的功夫悄悄起身，一下扑上去，蹭来蹭去后又立刻跑远。
　　“阿娘我走啦！我去歇息！”谢阮清咯咯笑着跑远，半路被自己裙摆绊了一下，又转头冲谢夫人做鬼脸甜甜地笑，“阿娘你也早些歇息！”

　　谢夫人保持着方才突然被抱的姿势，看着这小姑娘撒欢地跑远，好气又好笑。

　　她转过来头，用袍角轻轻揩一下眼角，恰好看见这一地如水的星光。

　　“今天没有月亮，不过路上应该也能看清楚。”她凝视夜色，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又忍不住笑笑自嘲，把脸重新扭回小桌子这边。
　　“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谢夫人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带着谢阮清的情景，忍不住有些伤感，不胜唏嘘。

　　谢阮清其实没怎么想东西，这具体体现在她并没有怎么“辗转反侧”、“寤寐思之”上。
　　要是换成民间说法，就是她没有在炕上翻来覆去“烙煎饼”。

　　但这也代表不了什么——谢阮清打小一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歪道理，比如“喜欢的东西不能使劲儿吃”、“喜欢的东西就是要藏起来、少少的才好吃”……
　　长大后，谢小姐学清楚了一个“夏虫不可语冰”的道理，收敛了自己的邪门歪道，不再跟小时候一样咧着乳牙还没张全的嘴到处讲道理。

　　但不讲，不代表谢小姐没有道理。
　　恰好，“不要让别人轻而易举地看出来你在想什么”，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正是谢小姐千奇百怪的道理中的一个。

　　谢小姐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想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是被府里面一堆嘈杂声给吵醒的。
　　天色还是黑的，一堆人在外面举着灯笼匆匆跑过去，提着袍子边角轻手轻脚，连说话声都被压低，只能听见细细碎碎的小动静。

　　谢阮清突然睁开眼，翻身坐起先看向外面的天空——暗的。
　　谢阮清缓缓皱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她利落地穿上衣服，心里迅速转念，“这样早，现在爹爹又没回来，家里没人上朝，平日里根本不会这么大动静——”

　　对呀！
　　没人上朝就没动静——要是有人要上朝呢？

　　谢阮清彻底没了睡意，三下五除二系好衣服带子，披头散发地就跑出去，侍女在身后紧紧跟着怕她跌到。
　　等谢阮清转过回廊，看见的是自己亲娘谢夫人满面怒气的脸：“成何体统！怎么能这么乱来！哎呀这样子出去怎么行！”

　　谢阮清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对自己发火，但稍稍一想就知道跟自己那位智计百出的状元爹逃不开干系。
　　见状，谢阮清轻轻咳一声，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阿娘——我爹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儿啦？”

　　“他换了官服就跑去上朝了！”

　　？

　　谢阮清迷糊了，这不是挺正常的吗？

　　谢夫人看她一脸迷糊样，恨恨地咬着牙：“他昨夜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一个劲地喊自己又累又饥渴——我就先让他歇息，没来得及拾掇他。他的胡子都能遮住自己脸了！”

　　谢阮清想象一下，觉得还挺有趣的，眯起眼笑起来。

　　谢夫人接着恨恨：“看上去不像是个外派的文官，倒是个武将！今早上朝大喊什么‘来不及来不及’，换了官服就溜出门，按着他去梳洗都不行！”

　　谢阮清彻底捧腹而笑。
　　当今圣上是多大福气能有我爹这种臣子！

　　“你是不知道他身上的味道！”谢夫人越发愤怒，“他还美名其曰‘原汁原味’，说什么让当今看看江南道的水土风味——呸！不够丢人现眼的！”

　　丢人现眼的谢大人已经站在金銮殿上，从浓密的络腮胡里透出一双炯炯有神的黑豆眼——不，丹凤眼。谢大人时不时抓耳挠腮，从茂盛的毛发间逮出来一些可疑的黑色小点，再浑不在意地一巴掌拍死。
　　进来一个蓄着几缕美髯的文官，刚好就看见这么一个旁若无人的大髯汉，直愣愣站在文武官员中间道上。还是不偏不倚，正中间。

　　“这人谁？”文武官员陆续进殿，瞥一眼这个人就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道啊，”另外一人纳闷，随意摆手，“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八成是刚从乡下来京里的土包子。你们瞧，连文官武官怎么站都不明白，待会儿只怕要出洋相喽！”

　　谢行之旁若无人，抱着手臂站在原地。

　　“早就听闻天家和睦，可皇上也未免太宠幸皇后。”朝臣不再关注这个不懂规矩的土包子，窃窃私语，“前朝前车之鉴，陛下登基不久，可要引以为戒啊。”
　　“正是，正是。”有人附和。

　　走到柱子后面的太子停住脚步，抬头望去。

　　姓崔的言官——金陵台上当年撞死几个崔家人来着？他漫不经心的想，似乎是有那么五六个。
　　忠心是忠心，却不见得够聪明。

　　眼见着那崔姓言官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大殿里也慢慢开始涌动起晦涩的眼神接触和此起彼伏的嗡嗡交谈声。

　　“此言差矣。”一道中正的声音蓦地响起，大殿里为之一滞，所有的不见光的眼神交流都停住，看向那个不懂规矩的土包子。

　　满脸胡子的土包子浓眉大眼、中气十足、坦坦荡荡，顺手又捉了个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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