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她每天都在真香

　　“啪啪啪。”有人鼓掌三声，干脆利落，还在怔怔的人群终于抬眼。

　　眼前所见不是漫天飞雪，也不是血染石阶，是繁花锦簇的宴席。美人美酒在侧，桌上各色小食点心一应俱全。天地间也不是一片难言的死寂，鸟雀活蹦乱跳地叽叽喳喳，声音清脆，喉舌灵敏。

　　自己还活着。有人失神品味，说不清自己心头为何浮上来苍茫之感。仿佛走马观花看过这些景象，再一次回来，美人美景也都食之无味。

　　更多的人下意识看向发出掌声的方向，正正坐着一个笑得温和良善的太子妃。

　　谢阮清含笑问，“嘉安公主已经奏完曲子，各位可有什么想法？”

　　是嘉安弹得好，还是姚重华胜她一筹，总要给个说法。不然比试是用来干什么的？比试不分高低，还叫什么比试。

　　“这曲子真是嘉安公主弹的？”小厮在屋檐上回神发问，眉目间难掩惊讶，“这也……”
　　这也太好了吧？

　　风流子脸上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重新变成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好纨绔。

　　园中有人发出同样的质疑声：“这曲子当真是嘉安公主亲手弹奏？”

　　这是什么意思？

　　谢阮清眯着眼看过去：“嘉安方才坐在这儿，在座各位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还能有假不成？”

　　当即便有别人怒斥他：“你那双招子是干什么用的！我等精通琴艺，方才也看得清清楚楚，这曲子正是嘉安公主弹奏——你这话是在质疑谁？觉得我等能被皇室收买吗？”

　　训斥人的是位古琴大家，一向脾气暴躁，曾经直言过嘉安的琴是“狗屁不通”，还骂嘉安“没有情，谈什么琴”。

　　这人对待琴几乎到了疯魔地步，得罪的人数不胜数；也因为他的确超群，才能在盛京立住脚，被他得罪的，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也没办法做什么。

　　这话就差没说“瞎了你的狗眼”了。

　　这位大师周围有几位老者就坐，须发皆白，基本都是盛京琴艺最有心得的人——这些人，也都对发问者怒目而视。

　　发问的人悻悻垂头，朝姚家方向看一眼，有人对他使个眼色，他便闭嘴不再说话。

　　园子里虽然回了神，可面面相觑之下，居然还是没人开口。

　　论起来，姚重华也是盛京里数得着的琴艺高超，嘉安公主同她比，肯定是逊色。
　　姚重华的天赋与实力都在这儿。

　　可单独论这次比试的话……几位世家小姐默不作声交换一个眼神，便知道几人都想的一样。

　　单论这次，决计是嘉安赢。

　　清流一派参加宴席的女子，已经或掩着口、或垂头藏下笑意；胜券在握，一派和煦。分明已不是春日，这里却波澜平静地推起一阵和暖春风，十分温煦。

　　“这次品评竟这样难？”谢阮清佯作惊讶。

　　私底下开始有轻微的言语声，暗流涌动中有些话将要破土而出，结果似乎已经分明——

　　有人却怯怯地小声说：“应当是平手吧——”

　　这声音又轻又细，却恰到好处地吸引人的注意力。

　　谢阮清含笑望过去，果然见着一张梨花带雨的清丽脸庞。见众人望过来，这人还瑟缩地耸起肩，眼圈儿还有淡淡的红色，应该是刚哭过，像只怕生的白兔，叫人可怜可爱。

　　正是姚明华。

　　谢阮清无端想起吴姝婉。吴姝婉也像是兔子，只不过吴姝婉是真心地善良，这位背后，却是浸满毒液的獠牙。

　　“明华小姐意思是？”谢阮清温和发问，见姚明华瑟瑟发抖地准备开口，又体贴地加上一句，“明华小姐别怕——在场诸位都是懂琴高雅、和善体贴之人，明华小姐只管说就是。你病体未愈，可千万别又哭泣，病上加病，反而不美。”

　　姚明华原本打算再害怕一点，甚至谢阮清说话的一瞬她已经开始剧烈抖动，仿佛见到什么令人惊惧的事物——她原本打算慢慢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就好像太子妃欺侮过她一般。

　　可谢阮清这么一安慰，一旁的人看她瑟瑟发抖一副可怜样子，也都劝慰：“是啊，明华小姐，想说什么说就是，别再哭了，到底伤身体。”

　　嘉安端坐在琴面前，一双眼睛异常明亮，眨了又眨，难得端静又可爱。

　　我嫂嫂又生气了！上次生气还是赏花宴呢！这次是为我！

　　安慰姚明华的人一瞧，一个身体病弱哭哭啼啼，另一个端静大方不失活泼灵动，这么一对比……公主不愧是公主，姚家这位明华小姐，有些小家子气了。

　　再加上嘉安方才那一曲，有人心里已经开始悄悄改变对嘉安看法。

　　能弹出这等格局，不会是什么蛮横无理之辈，无冤无仇的，不会去欺负一个病弱怕生的小姑娘。

　　姚明华不好意思一笑：“我无事——多谢大家关怀，我虽然怕生病弱，可这时候不会无端哭泣的。”

　　谢阮清冷眼看她那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心平静气抿了口茶。

　　“我姐姐弹的是世外桃源仙境，嘉安公主弹的是人间琐事。”姚明华虽然看上去怯生生的，这时候却言语流畅，“仙境有仙境的好，人间有人间的好，分不出高下，都能动人心肠。”

　　她顿一下，咬住粉嫩的唇瓣，试探性道：“这样，应该算是平手吧？”

　　平手？谢阮清垂头笑。你姐姐是仙，嘉安就是“人间琐事”——连观古是什么都听不懂，还来这里问“应该算是平手吧”，想要先定了结论，让别人不好驳斥你。好大的脸面。

　　“重华小姐曲子名为《桃源》？”谢阮清看向姚重华，后者应了一声，反而没什么嫉恨神色，谢阮清不由多看一眼，“明华小姐说嘉安弹的是人间琐事。”

　　谢阮清眼神颇怜悯，似乎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
　　只见她垂下眼，再抬头已经不见那一点为难神色：“明华小姐，知道这首是什么曲子吗？”

　　姚明华很天真地问：“什么曲子？”

　　她四周有人轻轻咳起来，轻声给她补充：“这曲子名叫《观古》，讲的是史——”

　　可不是什么人间琐事。

　　“姚小姐同人接触不多，不懂得这个，也无碍。”谢阮清宽慰姚明华，看起来十分宽和，“可这曲子的确讲的不是人间琐事。但凡能被称为‘史’的，再称为人间琐事，还是不太合适。”

　　姚明华“呀”一声，抿起嘴羞涩地笑：“多谢太子妃，还是怪我体弱年幼，什么都不懂，还惹得诸位笑话了。”

　　你不懂这个跟年幼体弱有什么关系？多的是天资聪颖却身体柔弱的少年英才，因为太聪慧早逝的数不胜数。

　　谢阮清温和地看她，似乎在关切，却看到她脸上一点奇异的满足笑意。

　　难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谢阮清又回想一遍方才言论，发觉姚明华说，一个仙，一个人间。

　　“一个是仙境，另一个是人间。”世家女中有人发话，“即便你人间弹的不是琐事，又怎么能同仙境比较？”

　　此言一出，还在犹豫的人心思一动。这话是有些道理，人间尽管动人，却终究比梦中桃源俗气几分。

　　“你们懂个——哎呦！”那位脾气暴躁的琴艺大家刚要开口，被身旁的老者面不改色狠狠掐一把，这才收住自己下个字眼。
　　暴躁的老人整整捏皱的衣服，冷笑：“重华小辈弹的的确不错，可这次绝对没有嘉安公主好。”

　　“为何重华输给嘉安公主？”这个世家女咄咄逼人，寻根探底，“哪里输给了嘉安公主？老前辈虽然是前辈，德高望重，可也要讲道理。”

　　讲什么道理！这种东西一听不就知道了，还需要说吗？这些人耳朵是聋了吗！

　　老者急了：“这种一听就能听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讲的！你方才听《观古》是不是哭了？难受吗？听《桃源》哪里有这样强烈的感受！这还不够？”

　　那女子反而笑了：“老爷子——都说了，《观古》讲的是人间事，《桃源》是仙境。仙境无忧无虑，怎么会难过？”

　　这女子言下之意是，这还不够。

　　当下议论纷纷，众人开始思索交谈。

　　屋檐上小厮目瞪口呆：“我对琴可是一窍不通，也听不出来什么仙境还是人世，可我还是觉得公主弹的好啊！”

　　风流子抿住削薄嘴唇，脸上笑意还在，眼神却冷如刀锋。

　　若不是四周还有人，谢阮清都想为姚明华击案叫绝。

　　好一个以退为进！

　　先装作不懂琴贬低嘉安、抬高自己姐姐，再让一步，引自己纠正她错误；这么做反而进一步强调，嘉安弹的是人间事。

　　哪怕那是史，人间世同桃源，自然不可相比。

　　可惜，还是不够懂琴。

　　谢阮清摇头叹气，见老爷子着急上火，脸色涨得通红在那里争论，便提高音量：“老前辈——”

　　暴脾气的老人回头，对上一双藏春风的眼睛。

　　见太子妃开口，原本议论纷纷的人也都停了下来。

　　“老前辈，您不必着急。”谢阮清叹惋，“明华小姐很聪明，可惜，还是不够懂琴。”

　　你算计倒是不错——可你知道吗？谢阮清笑意浅淡，有些人不必算计，有些人就是天生异禀，你再多算计，在这种人面前，也是一场空。

　　“诸位只听琴曲讲什么，可却忘了弹琴的是什么人。”谢阮清轻笑。

　　“不知太子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姚明华神色天真，“弹琴的，一个是我姐姐，另一个是嘉安公主呀！还能是旁人不成？”

　　这种时候，还在故意想让别人以为不是嘉安弹的琴？

　　谢阮清看着她温和地笑，不带一点嘲讽神色：“令姐弹的是桃源仙境，的确很好。可嘉安在做什么？”

　　“她站在高处，俯瞰世人，她就是仙。”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一时静寂无声。

　　暴躁老者眼前一亮；他身边方才拦着他的那位，这回没拦，还捋着稀疏花白的胡子呵呵一笑。

　　“妙啊！”老人神情激动，“重华这孩子弹的是仙境不假，可这仙境是人幻想的，还是人——嘉安公主的《观古》，她就站在天上啊！她就是仙，就是神，就那么看着人间，不然叫什么《观古》！”

　　老人炫耀式地对那个世家女子道：“你说仙比人高贵，那你看看，人妄想的假仙境，跟真神仙弹的人间事，哪个更高一些？”

　　不时有人发出恍然惊叹的击节声，伴随着这些人向身旁解释的声音。

　　那名世家女脸上的笑意僵住。竹月贴近谢阮清耳根：“小姐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那个是谁家的？”谢阮清笑问，“这么帮衬姚明华。”

　　“崔家一个远房，母亲出身崔姓，父亲姓姚。”竹月补充，“不过她母亲只是旁支，在崔家根本没名字，这样的人多了去。”

　　谢阮清手指描摹“姚”姓，回想起成亲当日嗅到哥哥身上血腥气味，远远向一片深宅中望一眼，又若有似无地看向南方，很快收回视线。

　　“嘉安公主原来这么厉害的吗？”小厮放下心来，惊讶地问自己少爷。

　　风流子看着嘉安，后者眼睛闪闪发光，直直看着谢阮清。

　　“不是嘉安厉害，”风流子道，“是帮她的人厉害。”

　　那厢老爷子还在激动：“嘉安公主弹琴一向无情——我先前还说过她这毛病，放在这儿却再合适不过！”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嘉安：“公主可否告知，是谁帮你选的这曲子？”

　　嘉安眨眨眼睛，甜甜一笑：“就是我嫂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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