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劫

　　第二章
　　楚熙在众人的叫喊声中慢慢睁开了眼。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就看到母亲一下扑到自己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楚父这样坚毅的男人，也忍不住眼中泛起的泪，又哭又笑着骂他：“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是是是，我知道了。”楚熙也笑着，眼里泛了泪。
　　这一走，怕是回不来了。
　　第二天，整个山水村的人都知道，楚父家唯一的儿子，死了。
　　是的，死了。真真切切，呼吸停止，心跳听不见，双目紧闭，薄唇毫无血色地——死了。
　　楚母已经哭得嘶哑。楚父倚着门框，一夜间老了大半。他望着静静地望着躺在棺里，那个好看得不像他儿子的楚熙，偏偏这辈子投胎成了他的儿子。
　　还偏偏，走得这么早。
　　来吊唁的多半都是与楚父楚母有些交情的，都认认真真对着楚熙的尸身祭拜。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早上，他迟迟不起来，楚母叫他，才发现他已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楚母当场便昏了过去。
　　楚父在一片风雪之中入城去找大夫，人家只扔给他一句话：“没救了。”
　　就连楚熙的死因，都没有郎中说得清楚。
　　楚父楚母二人已经没有追查真相的心了。
　　寒冬腊月，北风萧萧，吹得这夫妇两的心都越来越冷。
　　隔日，楚熙下葬。楚家夫妇在雪里站了一夜，相依相偎，老泪纵横。
　　他们没有看到，楚熙就站在他们身后的树林，肩头落了一层薄雪，展颜，笑得那么苦涩。
　　也好，保你们平安，也断你们念想。
　　衣袂翻飞，白衣飘飘，一把黄泉剑。世间从此没了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同他人打趣的楚熙，只有一个法术高强武功高超的剑客。
　　尽管强大，却孤独。

　　楚熙走了很远之后，才发现自己走的是通往昆仑的方向。
　　要不要回昆仑呢？
　　不去了吧。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就此零落天涯，也好。
　　楚熙这人，果决。去哪里，都由自己的心。
　　这样走过一辈子，也好。
　　毕竟劫难这码事，天要我历，我便不得不历。

　　“楚公子啊，我们这一家人饱受这山上妖怪所害啊！小儿子，小儿子已经造毒手了啊……公子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妖怪，在山里？”
　　“是的是的是的。公子啊，这是酬金，您一定要帮我们！”
　　“不用酬金了。没事的。”生硬地安慰了农夫一句，楚熙便头也不回地上山了。
　　此次，似乎是一只仙界一直在通缉的大妖——黑羽蛇妖。此妖嗜血成性，杀人无数，功力高深，仙界已经折了不少人。但在仙界的围剿下，蛇妖还是堪堪负伤，却还是逃脱。这才有了通缉一事。
　　倒是无人晓得蛇妖会被一个小小农民举报出来，被一个单独的仙家讨伐。
　　楚熙慢慢梳理着脑中的信息，一边向山上走去。
　　等到有妖气出现时，黄泉剑自动出鞘，剑尖在泥土上划出一道修长的冰痕。楚熙的眼里没有情绪可言，只是一路笔直地向前走去。
　　等他快走到山顶时，终于停下了脚步。整个山上天色阴沉，有山雨欲来之势。
　　“跟了这么久了，可以出来了吧。”楚熙淡淡开口。眼前的一块空地上突然黑气弥漫，升腾出一个妖娆女人的形象。
　　“哦？哪门哪派的小朋友？这么可爱，送上门来么？姐姐不介意哦~”女人眉间一朵妖异的彼岸花，瞳孔血红，笑着看向楚熙。“年纪还这么轻，可惜了。”
　　楚熙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蛇妖咯咯笑了两声，突然声音低沉下来：“我倒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呀，可是你，你要是有遗言，就趁早说吧。”
　　“是吗？”楚熙轻轻笑了。尽管面上说笑颜，眉眼间却尽然是冷淡。
　　蛇妖眸中红光越发地亮，道：“你自以为可以杀了我？除了我自己，没有一个人杀得了我！江湖武林我想毁便毁，你这人我想杀便杀罢了！况且，连仙家那些废柴都一个不落被我杀死，你区区一个小小凡人，何来这么大的自信啊？小朋友，姐姐告诉你，过于自信可以，前提，是要过于强大啊！”
　　“你废话这么久，是在布阵吧。”楚熙冷笑一声，举起剑，对准蛇妖。“这片山林为你所控，远程布阵也是可能的吧。”
　　“还有，我打架，不喜废话啊！”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与黑影同时“唰”地冲了出去。楚熙手腕翻转，瞬间挡下蛇尾的一记凌厉攻势。接着剑尖在地面上一划，一道冰棱冲天而起，直掏蛇妖内丹所在之处。
　　这一座小山上的天地瞬间变色，四周的树木结上一层冰层。可冰层又很快被黑色的妖气所吞噬。楚熙剑尖又是一转，刺向蛇妖。蛇妖一个转身，手掌往楚熙后颈一劈，偏偏劈了个空——强大的劲力立即外放，直接将她的手生生震开来。
　　楚熙飞身后退，拍拍身上沾染的草屑，目光锁定着女妖。蛇尾女人开口，传来一阵阵咯咯的笑：“后生可畏，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黑气腾天而起，一道几米高的黑蛇威风凛凛地俯视着楚熙，獠牙闪着寒光与血光。从她幽深的大嘴中吐出一股黑气，向楚熙袭去。楚熙立即向后跳去，避开这一记攻势。
　　不料，巨大的蛇尾忽然横空扫来。楚熙暗叫不好，刚想后退，不料那蛇尾又快了几分，直直扫到楚熙腹部，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楚熙眼前一黑，口中涌出一股黑色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到泥土上，很是凄惨。
　　楚熙过了好一阵才看清眼前的事物。巨蛇周身萦绕的黑气在他脚下升腾起来，逐渐形成一个幽暗的牢笼。
　　忍住腹部的剧痛，强撑着，楚熙飞身上前，一剑刺去。巨蛇虽然体型庞大，行动却丝毫不缓慢。下一秒就出现在楚熙后方，獠牙外露，向楚熙腰部咬去。不料楚熙手中的黄泉剑脱手而出，又在空中一个转身，从蛇妖大张的口里直直贯了进去！
　　蛇妖的瞳孔本是条细缝，现在渐渐涣散了。山林中的寒气与黑气几乎是同时退去。不同的是，一个是自己收回，一个是力竭，无法支撑下去了。
　　“怎么……会……剑……怎么可能……你……什么人……”蛇妖重新成了女子的形象，一双杏眼满载着恨意看着成楚熙，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楚熙勉强扶着棵树木让自己不要摔倒，眼神冰冷地看向女妖：“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把剑的剑灵。”
　　“几百年之后，这把剑……就做到了和我人剑合一。”
　　“我心中所想，想杀的东西，仅仅用意念操控也可以让剑自己去杀，去做。”
　　蛇妖的身体轰然倒地。
　　“故此剑，名为黄泉。”
　　遇者，下黄泉。

　　楚熙强撑着没有让自己立刻昏过去，而是用残存的一点力气逼出伤口中的毒素，又御剑飞到了一座人烟荒僻的山上。自己千年的道行再加上过硬的功底，也没那么容易死亡。
　　脚一碰到实地，他几乎立刻就昏死过去。所以，他并没有看到那个背着背篓惊呼起来的少年。
　　少年自然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一阵才想起来要去救人。从看到倒下的楚熙到反应过来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少年身上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
　　等楚熙重新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是繁星点点。他勉强做起身，却见到一个少年急急忙忙地端着木头水盆向他跑来。见他坐起了身，吓得手一哆嗦，水盆“哗啦”一声翻在地上。楚熙无言地看着少年，仔细端详起他。
　　少年眼睛狭长，荡漾水汽。眼角下是一颗鲜红的美人痣，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明明是个男子，却偏偏明眸皓齿，薄唇剔骨，好一番风景。若非喉头的一点凸起，还真瞧不出他是男是女。
　　容傾看着楚熙，呆了，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这人闭眼时看着便漂亮得过分，如今眼睛一睁，眉眼虽是清冷，却隐隐勾人，连魂都要被勾去了。
　　两人正式见面，内心的想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位哥哥你别乱动啊！”容傾很快便反应过来：“你身上有伤！”
　　楚熙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上那骇人的伤口，又抬眸道：“不妨事。”
　　“怎么不妨事！”容傾急了，“好深的伤口哎！流了好多血！就是神仙也不可能两天就好了的！”一边说，少年一边拿手指比划着。
　　楚熙叹口气：自己算半个神仙吧。非神，但是仙。
　　“你你你你快躺下！”容傾不顾翻倒的水盆，向他急急走来：“躺下吧！”
　　楚熙凝视着他的面容，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
　　“我叫容傾！”
　　楚熙仔细想了下：妖界里，似乎是没人叫容傾的，但无人胆敢保证这不是化名。他此次下凡历劫，妖界必然会派人阻挠，争取让他再回不了昆仑。但楚熙仍旧随遇而安，遇见谁，便遇见谁，无须刻意去躲。只是楚熙素来习惯独来独往，争取少牵连他人，也好多多保全自己。
　　“容公子，楚熙伤势已痊愈，不劳你费心了。救命之恩，难以相报。楚某自会酬谢。”
　　“……楚公子，您是那种江湖游历的人吧？”容傾丝毫没有管楚熙话中的重点，而是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我，我不要钱财的。只是等你真的痊愈了，我能不能跟着你走啊？”
　　楚熙微不可查地皱皱眉，掩饰掉眼底的烦躁。“这一条路，不是你想走便走的。”
　　“那也没有关系啊！我，我又不会害怕！”容傾急忙道：“我在山上很多年了，一直很想下去看看！”
　　“我说过了。容公子，江湖险恶，稍稍不慎便赌上性命。你安逸日子好好过，莫趟这浑水。”楚熙耐着性子道。
　　容傾沉默半晌，才低头无奈地笑了：“是我唐突了。但是楚公子。你在这里再住几天吧！”
　　楚熙顿了顿，温和地笑了，说：“好。”
　　容傾一下子笑了出来：“好！过几天就是我生日啦！楚公子，你能不能陪我过完生日再走啊！”
　　楚熙缓缓躺了下去，微微笑道：“好啊。你多大了？”
　　“十八了呢！过完今年我就十九了！楚公子，我去收拾一下啊！”容傾绞着湿透了的衣角，展颜笑着，眉眼间尽数是雀跃。
　　“好。”
　　“楚公子，你是不是只会说‘好’啊？”
　　“……不是。”

　　“楚熙！开饭啦！”木屋中传出少年清朗的声音。
　　楚熙从打坐中睁开眼，望着不远处的木屋，缓缓起身。说起来，自己在外游历的这几年也从未吃过一口饭，连饭的滋味都即将忘却。不知容傾做的会是什么滋味。
　　“楚熙呀，我食材实在是有限，做不出来特别好吃的，你就将就着吃吃吧。改天，我带你去看看山下的庙堂，里面的昆仑神明据说特别灵的！楚公子我们要不去拜拜？”容傾一边扒饭一边说这说那，从无固定的话题。
　　楚熙含笑：“你还相信这种东西？”
　　“不不不我才不信呢！”面前的少年红了脸，“不去就不去！”
　　“去去去，我陪你去。”楚熙一边笑道，一边夹了口菜放入嘴里。
　　嗯，楚熙觉得自己沉睡了多年的味蕾竟一朝复苏了。
　　“不错啊！这菜很好吃！”楚熙难得称赞人，“你很有做菜的天赋啊！”
　　容傾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我都煮煮饭便打发了。你喜欢便多吃点啊。”
　　楚熙面上在笑，心底却十分诧异。在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身上，自己竟尝到了温馨的味道。
　　那又是隔了多少个年头才尝得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