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

　　“我已拜入玄清宗门下，虽然贵宗实力强盛，但于理不合。”
　　萧焕颜走在前面，将错就错。
　　看不到寒祁的表情，但仍然心头一跳。

　　沈初七这幅身子，融合灵根，简直就是为采补修炼之法打造。

　　任她走到哪里，一旦暴露灵根，必然吸引不正之士，或恶道，或邪修，都将齐齐伸出狼爪，争相抢夺。

　　萧焕颜不禁想起数年前，在万卷楼查书时，看到的一本杂记，上面专门记载玄门奇谈，里面有这样一则故事。

　　几百年前，一名叫岳敛桐的女冠，融合灵根，尚十五岁，出自小门派，无力自保，后盾不坚。

　　那时魔道尚未崭露头角，多是所谓的正道人士争个头破血流，她身如浮萍辗转多人之手不说，有时甚至同时被当做多人共用的容器。

　　资质虽然绝佳，但也经不起敲骨吸髓，反复非人的折磨，终于油尽灯枯而亡。

　　断气的时候，她仍未着寸缕，周围五六个眼冒绿光，衣衫凌乱的男人还在扯着她的手脚，或粗暴啮咬，或野蛮耸动。

　　怀璧其罪，不得善终。

　　萧焕颜一时之间汗毛倒竖。

　　寒霁现下有此提议，保不齐也是探出了她的融合灵根，想让她为己所用？

　　可她刚才并未动用灵力，寒霁也未施法探她灵根，怎么就暴露了？

　　萧焕颜不寒而栗，脚下步履却是不停，一步步拾级而上。

　　寒霁并不会因一句“于理不合”而作罢，他轻笑，“不知你师从何人？”

　　“慕衡仙尊。”

　　萧焕颜思忖，该说个登峰造极的师父好让他有所忌惮。
　　玄清宗修真大能不少，但时移世易，重生为人，也不知以前宗师级别的人物现今陨落没有，只知一个景峥位列尊位。
　　虽心里极其不情愿，也只好说他。

　　寒霁神情骤变，伪装的和煦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浮起冷戾阴鸷，“竟是他的徒弟，”话语一顿。

　　阴沉目光如有实质，穷凶极恶地钉在萧焕颜身上，说的话却不是对她，更像自语，“都说他绝情入道，禁欲绝爱，可我偏从他眼里看到了情意，如今，从不收徒的人，竟然开始找替代品.......”

　　未语罢，寒霁猝然仰头大笑一声，似快意，似怨恨，“替代品怎么及得上她。”

　　寒霁陡然从谦谦君子化作另一副面孔，萧焕颜却丝毫不诧异，因为眼前人冷戾乖张的模样，才是他去伪除饰后的真面目。

　　当年的御天宗少主，现今的魔尊，嗜血残暴，性情乖戾，但喜文雅风月，游戏人间，时常以各种装扮混迹红尘。

　　今日是执扇的风度翩翩贵公子，明日也许就是烟花之地曲高和寡的落魄琴师。

　　蓦地，萧焕颜想起了初见寒霁时的光景。

　　数年前，月至中天，萧焕颜走在人迹寥寥的街道上。
　　一个空酒壶沿着屋顶的瓦片滚落下来，差点砸到她。
　　她一个闪身，捞住酒壶，抬头朝屋顶望去。

　　只见一人身穿干净粗布蓝衣，蓝色发带束发，拎着一壶酒，枕着一手，躺在人家屋顶上，醉眼朦胧地望月独饮，像极了普天之下狂放不羁的寻常文人......

　　那人慵懒笑着，朝她举起酒壶，邀她共酌，“喝一杯不？”

　　鬼使神差地，萧焕颜略有迟疑后就纵上屋顶......

　　也就是这一纵身，她与寒霁有了这么一段渊源

　　话归眼前，萧焕颜听得有点云里雾里，替代品？

　　景峥的替代品？
　　什么意思，不懂。

　　在萧焕颜头上顶着“慕衡仙尊之徒”几个字后，寒霁一脸阴晴不定，开始看她不大顺眼。

　　他也不再想拉她入御天宗，倒是问了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萧焕颜更觉云山雾罩。

　　诸如“你师父平日会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你师父会否让你给他吹箫”此类。

　　景峥不好与人接触，遑论与人动手动脚。另外，景峥以箫为法器，不代表所收弟子也必须擅长吹箫，有事没事为他演奏一番。

　　这问的都是一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萧焕颜敷衍地随口答了答，觉得牙疼。

　　据她所知，寒霁为人疏狂放浪，生冷不忌，既好女色，也慕南风。

　　该不会是万花丛中过，尝尽千百味后，他想另辟蹊径寻求刺激，不怕死地向神坛上的景峥伸出了邪恶的手？

　　萧焕颜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

　　“为何你不干脆大杀四方，直接强兵利器，强行攻了玄清宗？”萧焕颜问。

　　寒霁微微沉吟，淡然道，“她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果然如此，是怕惹景峥不高兴。

　　“推理鬼才”萧焕颜想及此，悚然一惊，她的两大仇家要是联手......
　　一旦暴露，她是横着死呢，还是竖着死呢，横竖都是死。

　　这厢，燕屏微方才出了阵法之后，因萧焕颜一直表现乖觉顺从，没有及时扣住她的命门。

　　现下，想再挟持她，却发现萧焕颜手抱女童，步法依然很快，竟然让他追了数十段台阶，都没有追上。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察觉出其中古怪，不是萧焕颜走得快，而是无论他怎么极力追逐，始终与萧焕颜相差那么五段台阶。

　　那五段台阶就好像是为了防止他追上，凭空生出来的。

　　“尊主，有古怪。”燕屏微将察觉的异象说了出来。

　　寒霁之前一直在兀自沉思，经他提醒，才发现其中古怪。

　　不等寒霁开口，萧焕颜在前方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就是再追上一百年，你也是与我相隔这么一段距离。”

　　“玄清宗的‘规尺阵’，三尺一人，不长不短，刚好五阶，共三千阶，三千后又三千，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教你堂堂正正，循规遵矩做人。”

　　寒霁冷笑，“几个破台阶，也想拦住我。”
　　说罢，掌心凝结成一团乌黑魔气，向脚下台阶袭去。

　　然而，石阶崩裂，乱石穿空的景象并未如他愿发生。
　　寒霁掌心的魔气，雷声大雨点小地掉落在石阶上，然后像水渗入泥土般的消失无踪。

　　“别白费力气了，这个阵法能吸收法力，你动用法术越多，它吸取得越多，也就困得你越久。”
　　萧焕颜眉眼俱是让人咬牙切齿的笑意。

　　燕屏微一声不吭直接反手一甩，一排泛着闪闪银光的毒针，向她飞去。

　　不能动用法术又如何，只要运用武功就能收拾你这个偷奸耍滑的小修士！

　　然而，阴狠凶恶的毒针在触上萧焕颜的一瞬间。
　　像穿入平静湖面上的倒影一般，除了泛起几许涟漪，萧焕颜的身影扭曲了一瞬，再无任何反应。

　　“是虚影，她看似在前方咫尺，实则也可能在我们身后，在身侧，甚至可能已经在阵外。”寒霁凝眉沉声道，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

　　萧焕颜笑意盈眶，“方寸乾坤，大千一苇，虚实交错，诸位可以好好体味一下玄清宗阵法的精髓。”

　　说罢，连那虚影都一闪而逝，不见踪影。

　　寒霁不怒反笑，神情莫测，“懂兽语，喜欢穿男装，蔫儿坏的性情，绵里藏针的神态，都像足了她。”

　　这厢，萧焕颜抱着李离非出了第二个阵，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把累赘甩掉。

　　“为什么不在步天阶一阵中就甩了他们？”脚边的白猫问。

　　“步天阶误触机关也有可能将他们送回山门前，但是规尺阵，只进不退，除了破阵，别无它途，他们就老实待在里面吧。”萧焕颜说。
　　白猫：“......”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萧焕颜轻捏李离非的脸，将她唤醒后放到地上。
　　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这小姑娘看着娇瘦，抱起来挺沉。

　　小姑娘搓了搓眼睛，打个哈欠，一脸懵懂，“师妹，可以吃晚饭了吗？”

　　萧焕颜牵起她小小的手掌，苦笑点头，“一刻钟后能吃上。”

　　只是不知玄清宗静思洞的牢饭，二十几年过去改善伙食没有。

　　眼前，轻烟缭绕中，亭台水榭若隐若现，花木扶疏深处犹有暗香来，曲廊萦回处似有仙乐飘飘，周遭一切让人恍如置身仙境。

　　萧焕颜脚下延伸出三条路，她选择其一，步履凛然地前往。

　　接着，脚下道路接二连三不断生出纵横交错的岔路。

　　岔路上的景象也数次连番改变，或美玉奇石满目的黄金屋，或是环肥燕瘦袅娜起舞的美人窟，也有奇书典籍堆砌而成的高塔。
　　其中不乏传世绝学。
　　越往前走，岔路上的景象越是引人神往。

　　萧焕颜目不斜视，闲庭信步地般向前走，这点小小幻术迷惑不了她。

　　于她这般无念无求的人而言，此阵“道三千”，专门考验人之心志是否坚定，还不如前面两阵有技术含量。

　　片刻后，阵法消散，眼前就是艮峰之巅的碧峦殿。

　　出了阵法，方才察觉，原来一夜竟然已经过去，天光大亮，夜色消融在晨光里。

　　果不出所料，萧焕颜方走出阵法，就见碧峦殿外已经站着几人，仗剑而望，不过。

　　倒不是那几个罗里吧嗦、须发皆白的老头子，而是几个年纪尚轻、朝气蓬勃的修士。

　　几个年轻修士向她昂首阔步走来，修为皆不过炼气阶段。

　　萧焕颜心里默默估摸着打起来有多少胜算。

　　岂料，那几人走近前来，都是和颜悦色，拱手就是一礼：
　　“恭喜道友，拜入玄清宗门下！”

　　萧焕颜目瞪口呆一愣。
　　玄清宗何时变得对挑衅滋事之人如此宽容大度了，不关进静思洞数日，以示薄惩也就罢了，还要收归门下。

　　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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