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

　　柳寻鹤道：“应莫寒是个老实人，他的媳妇不久前刚给他添了个大胖小子，他惜命却也同样看不惯王璋焓的行径。我初到锦城的时候衣食住行还是他亲自安排的，只能说人善被人欺。”
　　旁边的贺冰冷哼一声：“还有一种可能，你被他收买了，现在试图替他脱罪。”
　　“我的确被人收买了，但不是他。”柳寻鹤话说得含糊，贺冰还要再问，他却跟宋璟聊了起来
　　“宋夫人，您是天下第一神医，依您沿途所见，锦城可能存在疫病吗？”
　　疫病起于乱症，卫生脏乱、水源污染都可能成为疫病的温床，但锦城富庶，街道宽阔干净，就连马粪都会给专门的袋子装，假如不慎掉落，也会有人立刻出来清理，卫生做得是全国楷模级别。
　　但是——
　　宋璟摇头：“不好说，明天去徐江看过才能下定论，如果水源被污染也可能诱发疫病 。”
　　“这个……是这样的，这里的人已经不喝徐江的水了，他们喝井水。”柳寻鹤道“一年前一次洪水，徐江改道，这里取水不方便，王璋焓就启奏朝廷，朝廷回复四个字，便宜从事，他就命人在城里挖了几口井，做取水之用。”
　　宋璟：“水源、卫生都没有问题，一般不会引发疫病，但还有一种可能……”
　　贺冰：“请讲。”
　　柳寻鹤补全后半句：“洗耳恭听。”
　　“投毒。”宋璟言简意赅。
　　“城里人没有任何异样，井水应该没问题。”贺冰道。
　　“现在没问题不代表之前没问题，”沐秋轻笑“若是在投毒的后两天，及时采用手段停止毒性的传播，又把发病的人转移走，这样锦城就还是锦城，那些人就像不存在一样。”
　　沐秋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他的话给这件事一种全新的可能。
　　柳寻鹤：“有可能，那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不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锦城出现疫病他这个做知府的责无旁贷，搞不好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他图什么？”
　　贺冰一锤定音：“这个以后再说，本将军现在就派人排查，看锦城里是否有可疑人物，顺便派人暗中盯着几口水井的情况。天黑了，贺某还有要事在身，几位请回吧。”
　　贺冰说完，坐在对面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没动。沐秋甚至还从衣袖里摸出一小袋蜜饯递给自家夫人，并且小声道：“吃粥容易饿，先拿这个垫垫。”
　　贺冰疑惑：“两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哎哟我的贺将军……”柳寻鹤扶额“如果你是下毒的人，以现在的情况你会随意出来走动吗？他们又不是傻子，肯定躲得远远的看我们笑话。而且将军，你还记得吗，你是武职，人生地不熟的，你使唤得动那些老狐狸吗？”
　　贺冰：“谁不听话，老子宰了他。他知府衙门才几个人，老子带的人够多，不需要他们。”
　　“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柳寻鹤跟他说不动了，别过头不去看他。
　　贺冰：“柳熏鹅，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了？”
　　贺冰练的是硬功夫，力气不是一般大，柳寻鹤感觉自己的肩膀快散架了，于是他向宋璟投去求助的眼神。
　　“贺将军。”
　　宋璟的话转移了贺冰的注意力，自己肩膀得到了解放，柳寻鹤赶紧挪得离贺冰远一些。
　　宋璟：“敌暗我明，他们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还是先从那些乞丐下手比较好。”
　　“对，沐夫人高明，我也是这个意思。”柳寻鹤道。
　　贺冰不禁看向沉默寡言的沐秋，沐秋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颔首。
　　贺冰：“那好，就这么办，明天寅时我带人偷偷摸过去。时候不早了，各位回去休息吧。”
　　沐秋和宋璟回了客栈，柳寻鹤则跟着贺冰回军营。
　　身后多了条尾巴，贺冰皱眉：“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了吗，还跟着我做什么？”
　　“保命。”柳寻鹤道。
　　副将：“……”
　　贺冰：“……随你便。”
　　于是贺大将军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柳寻鹤和副将，俩人在聊天。
　　副将：“柳大人，您跟我们将军是怎么认识的？”
　　柳寻鹤想了想：“嗯……我们就见过三回。我周岁的时候他来赴宴，我高中进士设宴他也来了，后来他成了大将军，镇守边疆，不过我成人加冠礼那年他刚好在京，也见过一次。”
　　副将：“哦~原来柳大人和将军是发小啊，失敬失敬。”
　　贺冰义正严词：“我们不熟。”
　　副将：“这……”
　　柳寻鹤：“别理他，我们继续。我跟你讲，我们江南的荷花酥，皮脆，一口咬下去都掉渣……”
　　副将也是个吃货：“是嘛？”
　　就这样两人一路聊到军营。
　　军营离锦城有一段路，回到军营时副将觉得口干舌燥，先回营帐喝水去了。而柳寻鹤则依旧跟在贺冰身后转悠。
　　贺冰对此很不满：“你怎么还在我身后转悠？回你自己营帐去。”
　　柳寻鹤微笑：“将军，卑职来讨茶喝。”
　　一杯茶放在柳寻鹤面前，贺冰：“聊聊？”
　　柳寻鹤扫了周围一圈，又笑了笑。
　　二十万大军加进来，难保有几条漏网之鱼在暗中潜伏，若他们的谈话被听了去，可是会坏掉老师整个棋盘的布局，柳寻鹤不得不谨慎。
　　“快喝，喝完咱去吹吹风。”贺冰催促道。
　　锦城山清水秀，草木郁郁葱葱，清晨从一座山顶看去，雾霭蒙蒙，远处的群山犹如一幅水墨画。但夜晚只有凌冽的寒风，和几声诡异的类似于猿猴啼鸣的声音。
　　柳寻鹤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贺将军有什么话就问吧，问完卑职该回去睡觉了。”
　　“这话该是本将军问你，柳寻鹤，你一直跟在本将军屁股后面转悠，到底想说什么？”贺冰道。
　　这么直接？
　　“爽快人。”柳寻鹤从怀里拿出一份信函递给贺冰。贺冰接过打开，落款赫然是当今宰相，沈长安。
　　贺冰把信重新装好：“你是沈相的人？柳老爷子知道估计得气死，江南柳氏高门大户，赫赫士族，居然出了一个支持寒门的败家子，你就不怕被逐出家门？”
　　柳寻鹤淡淡道：“不怕，爷爷、父亲他们会理解的。就算被逐出家门，柳寻鹤还是柳寻鹤，不会改变什么。”
　　贺冰把信还给他：“值得吗？”
　　柳寻鹤：“值得。”
　　“假如你被逐出家门，柳寻鹤三个字将会从族谱上消失，江南柳氏会将你视为毕生之耻，柳氏在朝的官员会弹劾你，排挤你，给他安各种罪名，这样你还觉得值得吗？”贺冰问道。
　　“值得。”柳寻鹤道，两个字，飘在风里，很轻却有破开劲风的威力。
　　贺冰替他惋惜：“你啊……”
　　“你看，站在山顶依然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得见脚下的一亩三分地，像不像将军身居高位，却郁郁不得志？”柳寻鹤指着黑漆漆的前方道。
　　贺冰蹙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朝廷贪官污吏横行，官官相护，不论身处多高的职位都不免被他们牵制。人们总说登得越高看得越远，但那只局限于白天，在黑夜中高处和低处是一样的。”柳寻鹤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轻轻一笑“沈相是我的老师，他就像天上的北极星，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大欣的未来。”
　　“一个没有硝烟，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四海升平的未来。为了这点光亮，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生命。”
　　贺冰轻哼：“你倒是挺正义凌然。”
　　柳寻鹤：“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我们之所以能薪火相传，文明不灭，就是因为国家危难时刻有人豁出命去争取，去抗争。正是有前人奋力抗争，昏庸无道的前朝之君才会下台，才有了大欣。现在大欣病了，我作为大欣的一份子，责无旁贷。”
　　贺冰：“要是你们失败了呢？”
　　柳寻鹤目视前方：“若是我们失败，会有后来人接过我们肩上的担子，走完我们没能走完的路。”
　　凛冽的风刮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柳寻鹤是冷的，贺冰则在沉思。
　　江南的风很温和，就算扑面而来都是温柔的，从小在江南长大的柳寻鹤还是吹不惯北边的风，
　　他掖了掖披风，把自己裹得死紧：“将军慢慢想，卑职先告退了。”
　　“算我一份。”贺冰的话吹散在风里。
　　“啊？”柳寻鹤脸都埋在披风里，说的话闷闷的。
　　“我说，我加入，你的计划算我一份。”贺冰说“你来找我，给我看那封信，不就是为了让我加入吗？拿来。”
　　柳寻鹤呆呆点头：“啊是……拿什么？”
　　贺冰啧了一声：“手啊，柳熏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有晚上看不太清东西的毛病？”
　　柳寻鹤连忙把手递上去：“这个，有劳将军了。”
　　贺冰嗯了一声：“注意脚下的石头，以免待会拖累本将军。”

　　第二天寅时，城郊城隍庙前的一棵树上。
　　柳寻鹤：“好巧啊，沐夫人和沐教主也在啊。”
　　宋璟简单应了声，沐秋头也没回。
　　魔教眼线遍布天下，能查到这里贺冰一点都不奇怪。
　　沐秋：“你们来迟了，他们已经走了。”
　　柳寻鹤：“那你们……”
　　宋璟轻笑：“瓮中捉鳖。”
　　柳寻鹤：“啊？”
　　贺冰：“？”
　　“他们很聪明，是往四个方向撤退的，可他们不知道，二里开外迎接他们的是潜伏已久的魔教暗卫。老沐一晚没睡带人在这里的周围布下包围圈，纵然他们是横行无忌的鳖也难逃这天罗地网。”宋璟解释道。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打斗的声音，又过了一会，一群黑衣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个黑衣人问另一个黑衣人：“头儿，怎么办，那边也有埋伏，兄弟们又退回来了。”
　　黑衣人的头儿啐了一口：“呸，那些人什么来历，只是把我们赶回来，又不追击，他们到底想怎么样。”
　　另一个方向也有黑衣人退了回来，与他们汇合。
　　“头儿，你们那边也有吗？”那队走在最前面的黑衣人问道。
　　第一个黑衣人说道：“头儿，只有南边的兄弟没回来了，我们要不要？”
　　“去，就算前面是天罗地网我们也要去，今天闯不出去是死，被他们砍死也是死，都是死，怕什么？”黑衣人的头儿扛起手中的刚刀向南边走去“至少往前走还有生的希望。”

　　树上视野很好，能把前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柳寻鹤：“他们朝我们走过来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派人把他们抓起来？”
　　“嘘，别吵，他们过来了。”贺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南边沐秋也有准备，准备的人手比另外三边的少了一半，所以鏖战了半个时辰后被黑衣人撕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们逃了。
　　“不是说天罗地网吗，怎么让他们跑了？”柳寻鹤疑惑道。
　　贺冰：“连环计。”
　　柳寻鹤瞬间明了，难怪罐子破了里面的鳖都跑了两人还如此淡定，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柳寻鹤：“高明。”
　　贺冰：“别吹捧了，他们走远了。”
　　沐秋：“跟上去。”
　　四人在树枝之间飞跃横跳，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群黑衣人，跟了一路都没被发现。
　　黑衣人不要命似的往前突围，摆脱了魔教追兵以后，又往前跑了十里地，到一处隐蔽的竹林处才停了下来。
　　黑衣人：“终于安全了，那群人什么来历，太难缠了。”
　　黑衣人老大下令：“停下来修整，一刻钟后出发。”
　　另一个黑衣人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水：“终于能回大本营了。”
　　黑衣人老大：“不，继续往西北走，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我们，那双眼睛很敏锐，我感觉到了杀气。”
　　“还挺警觉。”
　　沐秋挥挥手，一路跟着的暗卫从暗处窜出来，犹如神兵天降，吓得黑衣人赶紧拎起武器就跑。
　　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到天黑，黑衣人在一处破庙落脚。
　　黑衣人：“报告头儿，方圆二里地都侦察过了，没有发现追兵，头儿，我们还要走吗？”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修整，然后继续赶路。”黑衣人头儿道。
　　这次沐秋没让暗卫出来，一炷香之后，黑衣人离开破庙继续往西北行进。
　　不但这次，接下来的两次沐秋都没再让暗卫出手。
　　慌慌张张又走了二十几来里路，黑衣人中有不少人都撑不住了，黑衣人头领只能下令就地修整。
　　黑衣人：“头儿，已经两个落脚点没遇到追兵了，他们应该没再追过来了。兄弟们都跑了一天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另一个黑衣人道：“是啊，有些弟兄的伤口感染了，得赶紧回去找大夫医治。”
　　旁边的黑衣人也说：“是啊，我的身子骨快要散架了，又没有追兵，我们这么跑有什么意义啊？”
　　“闭嘴，”黑衣人的头儿警惕地观察四周，过了一会才说道“所有人听令，原地休整半个时辰，大家都辛苦了，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后我们回巢。”
　　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宋璟嘴角上扬：“鱼儿上钩了。”
　　沐秋递给宋璟水囊：“追了一天了，困不困？要不你先睡一会，他们还要修整一会再出发。”
　　“不用。”宋璟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润嗓子，然后递还给沐秋，自己则继续盯着黑衣人的动向，一点疲态都没有。
　　贺冰是军人，习惯了这种夜以继日与敌人斗智斗勇的生活节奏，追到现在依然精神抖擞，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可怜的柳刺史就没有那么精神了，他无声地打了个哈欠，靠着树干闭眼补眠。
　　树林里寂静无声，时间飞逝，一点声响都没有。
　　贺冰：“柳熏鹅，醒醒，他们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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