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今天我娘上坐忘峰了吗

　　从江浙四明乘船东行，江南秋景不再，入眼便是澹澹大海，海云缥缈如烟，海水无边无涯，数艘素舸行于海面之上，彩帆御风，旌旗飘扬。

　　其间一不大起眼的商船上，有一豆蔻年华的粉衫少女倚着船舷正在吟诗，那声音清脆悦耳，直如黄莺出谷——

　　“一泊沙来一泊去，一重浪灭一重生。白浪茫茫与海连，平沙浩浩四无边。”

　　“浮天沧海远，去世法舟轻。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声。”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啊，娘，你说，我们此去的白华山上真的会有琼楼玉宇和仙女姐姐吗？”

　　说话的美貌少女正是杨不悔，她跟随父母走南闯北两年有余，此番却是头一遭走海路，心中难免兴奋，拉着她娘在船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娘挥着手里的团扇轻轻往她头上拍了一拍，笑容温婉：“你瞧你，无论做什么都要惹人头疼，念个诗怎么也这样乱七八糟的？”

　　不悔古灵精怪地吐了吐舌，耳中听得她娘的揶揄：“既然要咏海，你怎么不说‘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呢？”

　　她娘话音刚落，她身后便传来一阵低沉而爽朗的笑声。

　　不悔怪叫一声，往身后中年男子怀里钻去，口中惨兮兮地告状：“爹爹，你看看我娘！这都到了海上了，居然还要叨念我读书！”

　　她爹手里本持着一白玉酒壶和配套的酒杯，被她一撞差点洒了一壶好酒，她爹对她与娘亲向来没有半点脾气，此时只把酒壶放在船舷上，对她笑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古人说的好话，还有你娘说的所有话，你好好听着便是了。不然，你娘又罚你抄书，你来跟我哭也是无用，海上颠簸，写字可是不易。”

　　杨不悔已经对父亲的这番论调习以为常，但还是气得鼓着嘴巴从她爹怀里退出来了。

　　方才一同与她爹出得船舱来的另有三人，其中面白无须笑得一脸弥勒般的中年人是此间商船的主人家，名唤章善，表面是个生意人，实则明教中有名的铁算盘财神爷，现今掌着教中银钱往来，是个能双手凭空生金玉的人物。另外二名青年是搭船渡海的江湖侠客，二人一高一瘦，皆腰间配剑，神光内敛，看身上衣着打扮似是正道六大派的弟子。那两名青年内力不弱，耳力不俗，人在船舱中却将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此刻两人对视一眼，高个儿的收起眼底的狐疑之色，拱手问道：“杨先生一家难道也要去白华山上凑热闹么？”

　　不悔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歪头问道：“那白华山上有何热闹可凑呀？”

　　两个青年又对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她爹“啧”了一声，临着海风饮尽了杯中佳酿，对她摇头笑道：“傻丫头，怪不得你娘要你好好读书，风土民情你怎么一概不知？那白华山自古被称为观音显圣之地，再过两日便是九月十九观音菩萨涅槃日，届时山上寺庙信徒香客如涌，可不是热闹非凡么？”

　　她“哦”了一声，立刻忘记了刚才的气苦，拉着她娘的手兴致勃勃地商量起上山进香的事情来。她爹生得一派书生相，在一旁偶尔应她们母女二人几句话，也是温文尔雅君子风度。

　　那两个青年见状便不再说话了。他们在上船时向章善打听到她爹爹是个教书先生，只道他们一家三口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大家子女。一路观察，见她爹气度不凡，观海作诗极富文采，当下不再怀疑父亲的身份，甚至私下感叹她娘容貌品性皆好，只可惜患有眼疾，她那时正好撞破二人私话，二人差点咬断了舌头，那以后再在船中见了她二人总要脸红，她知道那不单单只因一场尴尬的缘故。

　　她才十四岁，在爹娘眼中她还是个让人头疼惹人怜爱的小娃娃，可在民间她这年岁的少女已可嫁人生子了。

　　她想，他们或许喜欢她。

　　而她喜欢的那个人呢？

　　海阔天空，天地浩大，他人又在哪里呢？

　　他可知道，她是多么多么地思念他？

　　一别经年，他……可有了心上人么？

　　莫思量，自难忘，思量便断肠。

　　待她上山去，便求一场前世姻缘吧。

　　入夜后她好梦正酣，忽听船外传来兵刃打斗之声，她瞬间警醒，披衣而起，匆忙穿戴整齐后疾步出了房间，但见船上众人都聚在船尾看向西边几艘连舰指指点点，看那几艘船的形制似是官船，此时船上遭了匪祸，那帮水匪人数众多，十几艘大船把官船给围了，一场厮杀已近尾声，官船上已听不见反抗之声，水匪们将官船上的麻袋全部劫至自己船上，一把火烧了官船。水匪并不动其他过往商船，训练有素地撤走了。

　　火光烧红了半边天，她于众人中寻到了人，挨到她爹身边问：“爹爹，娘呢？”

　　“刀剑声扰人清梦最煞风景，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值得她起来一观？我要她睡了，别担心，舱里有人守着呢。”

　　她爹办事从来没有她操心的余地，她低笑了一声，又指着远处问：“这是元廷漕运的官船么？”

　　她爹还没说话，那名昆仑派的高个儿青年在旁激动地插嘴道：“杨姑娘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见识！不错，元廷无道，漕运拉走了天下百姓的口粮去供官员贪墨挥霍，咱们汉人食不果腹活活饿死的却不计其数！这粮食劫得好！若我所料不假，这等英雄豪侠定是黄岩方珍率领的反元义士！”

　　她此前也听她爹说起过这位在浙东反元的方国珍，心中亦十分敬佩，便扒在船沿上睁大眼睛向那十几艘大船上频频眺望，看了半晌不解道：“他们劫了元廷的漕粮应是即刻便回老巢，怎么有一艘倒与那些同伴背道而驰，往东驶去了？”

　　那昆仑派弟子道：“杨姑娘，你们一家子读书人，不涉足江湖，可能有所不知，白华山‘富贵山庄’得到了一柄可以号令武林的宝刀，遍邀天下豪杰侠客于九月十九赴庄一观！那往东行的船应是与我们一路，要去富贵山庄赴会的！”

　　杨不悔闻言一怔：号令武林的宝刀？

　　屠龙刀么？

　　无忌哥哥的义父金毛狮王谢逊现在应该还在千里之外的冰火岛上，屠龙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她神色未动，只对那人笑道：“什么富贵山庄？这名字可真是土死了！”

　　说完也不管那人再要说些什么，回到父亲身边压低了声线问道：“爹爹，是不是女儿吃的太多，吃穷了爹爹的家底？你是不是也奔着这场富贵来的？”

　　她爹曲起食指敲了敲她脑门：“你章伯伯还在呢，你倒是找他问问咱们家的家底够不够你吃十辈子？”

　　她揉了揉额头，噘嘴抗议道：“爹爹！你怎么跟娘一样，动不动就敲我脑门？学点好的，不行吗？！”

　　她爹听了望着她笑了起来，火光映照下那笑容实在俊美得有些过分了，她发现船上几个仆妇丫鬟看得眼睛都直了，日常替她娘心累，绷起脸色瞪了她爹一眼：“老狐狸！跟我转移话题呢是不是？你真是带我和娘来拜观音菩萨的？我怎么不信呢！”

　　她爹收起了脸上玩笑之色，望着东方黑压压的夜幕沉吟不语。半晌，才对她道：“明教在江浙一带有数个分坛，这么多年一直由五散人管着，我碍于旧时情面并未插手，可是周颠这个废物，把庆元路管得一团乌七八糟，近两年庆元常发生女子失踪案，就连教中也丢了数名女教众，我再不查明教的脸真要叫那疯子给丢净了！”

　　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故，小嘴微张，讶然道：“失踪的女子难道在白华山吗？”

　　“乖女儿，越来越聪明了。”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是来领我和娘游山玩水的！”

　　“……咳，事有轻重缓急。”

　　“哼，我要告诉我娘！”

　　“哦，那纪女侠一定很高兴。”

　　“……”不是，她也很想救那些被掳的女子好么？可她还是好气哦！她想问：爹爹你今日为什么要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地怼你女儿？是因为昨天玩捉迷藏我躲在娘的床底下无聊到睡着了惹着你了对不对？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好吗？我爬出来你也要生气？可我若不爬出来你会把我打死好吗？！讲点道理行不行？！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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