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今天我娘上坐忘峰了吗

　　杨不悔正坐在秋千架上发呆。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黄泥垒成的房屋有些简陋，但处处充满了生活气息，无论是院子里开辟的几畦菜地，还是门前挂着的数束红辣子，都能透露出这家房子的主人是个特别会过日子的乡下人。

　　杨不悔伸伸手，又踢踢脚。

　　短手短脚，还有点肉乎乎的可爱劲儿。

　　这是才满八岁的她自己。

　　突然额头一痛，她蓦地回过神来，才发现院子外面聚集了五六个和她现在差不多年岁的孩童，其中一个男童正把兜里揣着的山榛子隔着院子一颗一颗往她身上丢，边丢边喊：“小野种！你敢出来和我们玩儿吗？”

　　那群孩子跟着男童起哄笑起来，杨不悔心中暗骂一句“小屁孩”，伸手一把接住一枚绿意生生的野榛子，看着男童许久才想起他是东面邻居家的二小子。

　　想到这里，她脸色一变，也没空再去想她六哥和宝贝儿子了，一跃跳下秋千，往院门那儿一站，撵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让开点，我要出去。”

　　男童显然是这群里的孩子王，硬是挡着路不让她走。

　　杨不悔没脸欺负几个垂髫小童，只能瞪起眼睛吓唬人。

　　几个孩子被她凌厉的目光一瞅，下意识地退了两步，张家那二小子反应过来立马觉得没了面子，扯着脖子叫嚣起来：“杨不悔，你是不是找揍啊？”

　　杨不悔有些不耐地叹了口气，她相貌随了妈妈的地方多，皮肤奶白，嘴巴粉红，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下颌尖尖的，虽不是个倾国倾城貌，但也算个顶尖的小美人儿。

　　还真没人舍得往她脸上打一下。

　　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她爹爹能卸了那人整条胳膊。

　　谁傻呀？敢动她？

　　便是在这受了不少欺负的孩童时期，她也是没挨过揍的。

　　她娘从小教她些最基本的武功底子，原是为了强身健体，但她揍起嘴欠的小伙伴可是半点不手软的。

　　向来只有她揍别人的份儿，小屁孩这是记吃不记打，还是以为人多力量大？

　　那男童比她高出一头，她向前迈出一步，掐起腰拼气势：“张二蛋，你才找揍吧？快走开！”张家二小子看她脸贴过来，自己的脸先红了，叫嚷的话也不骂了，结结巴巴地让了路。

　　典型的喜欢小姑娘就欺负人家小姑娘的调皮鬼。

　　杨不悔小时候是很烦他的，现在倒觉得忍俊不禁。

　　她顺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一直走向镇上，期间走错了两回岔路，到了集市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她娘穿了一件浅色的粗布衣裳，面色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正在低头擦额上的汗珠，显然刚卖完菜，要收摊回家了。

　　她正要上前去帮她娘的忙，令她不快的场面便发生了。

　　“呸！”

　　“臭不要脸的狐媚子，卖个菜也能利用美色！”

　　“嘿，你说谁‘自重’？就你不自重！你家那闺女，到底是跟谁生的野种啊？说出来让大家伙知道知道啊！”

　　一句句锥心之语，粗鄙不堪。

　　杨不悔看着她娘隐忍地站在那儿，任那卖菜的妇人向她扔着破烂菜叶，一身热血全往头上冲了去。

　　她也是个做母亲的人了，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妈妈空有一身武艺却不愿施展，受了再多污言谩骂却从不出手教训，现在她有些明白了——是为了她，为了能安安稳稳地在这舜耕山将她养大成人！

　　她记忆中娘亲一直是个温婉美丽的大家闺秀，即使仗剑江湖，也脱不去一身名门的教养与气质。她娘也把她养成了这幅模样，可是身在乡下却没有一副乡下人的样子，这一个原因就足够让一个孩子在伙伴里受到排挤。

　　而她娘也一样，美丽、雅致、没有男人却有个孩子，这都成了一个女人的原罪，白眼、非议、欺凌也就接踵而至。

　　人心可以至善，人心亦可以至恶。

　　她娘为了她什么都能忍下。

　　可她被骄纵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忍不下了！

　　她几步冲上去一把将那卖菜的泼妇推倒在地，眼疾手快地把她娘篓子里的烂菜叶子全倒扣在妇人头顶，那人哇哇大叫撒起泼来，她冷笑着赏了妇人几脚，还是她娘使了力气一把将她抱走了她才住了脚。

　　“让你欺负我娘！找打！”

　　“哎呦，你个小野种！有娘生没爹教的坏胚子——”

　　“呦！我爹爹是谁还犯得着跟你报备了？你谁啊你？”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妇人扔了菜篓子直扑向不悔，她身材粗壮，力气又大，不悔现在身单力薄，也不敢跟这泼妇硬碰硬，一边躲闪一边随手抓着旁边摊子上的物事向妇人丢。那妇人更为火光，急红了眼就抄起了摊子边上砍菜的砍刀，可还没等她动手，她就发出了一阵杀猪般的惨叫，自己的手腕竟然被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狐媚子一把掰脱臼了！

　　“这位大姐，我儿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几句口角之争而已，你拿着刀对着个孩子是何道理？”

　　她娘说话带着水乡养出的儿女特有的软意，声音不高，却字字有理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卖菜的妇人头顶疼的直冒冷汗，她娘只看了一会儿就帮她把骨头接回去了。

　　那妇人再不敢多嘴多舌，狼狈地收摊走了。

　　街上看热闹的也散了。

　　她娘低叹了口气，不悔知道她娘是在担忧露了武功怕是舜耕山上呆不久了，她才不在意住哪儿，就算要她颠沛流离也好过让她娘受气。

　　她真不明白她娘为什么要过这样的苦日子，为什么不去找她爹爹，她爹爹多么好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葬身在坐忘峰……他一直在等你回去啊，你知不知道呢，傻娘亲！

　　她越想越气，眼泪都快溢出来了，鼓鼓的脸颊却被女子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捏了起来。

　　“不儿，别生气了。娘给你买糖人吃，好不好？”

　　她抬头，一看见娘亲笑靥如花的脸就气不下去了。刚想点头说好，突然脸色发白地想起了这段对话是多么耳熟，她茫然地望向四周，似乎还能看见当初的自己傻傻地跟娘亲讨价还价的样子，她娘如她所愿地买了两根糖人，却在买糖人的途中发现了峨眉派的召集令……

　　她娘的命可以说在发现那枚召集令的时候就注定要交代在灭绝老贼尼的手里了！

　　杨不悔想到这里，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说话差点咬了舌头：“不不不！我不吃糖人了！娘，咱们回家吧！现在就回家！”说着急得像个陀螺似的帮忙收拾起了摊子。

　　母女二人一路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农舍。

　　杨不悔在路上不断东张西望，活似个怕人找上门要钱的赌徒，又粘人得要命，纪晓芙看女儿的样子便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可能她们真的该搬家了，不儿这样子怕是受了许多欺负不敢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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