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今天我娘上坐忘峰了吗

　　不悔舍不得让她爹难过太久，硬拉着她爹出了书房回到后院。

　　路上她千方百计逗她爹说话，她爹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撅起小嘴想了想，还是谈她娘吧：“爹爹，你和娘亲是怎么认识的呀？我问过娘亲好多遍，她都不告诉我的！”

　　果然她一提她娘爹爹就把心思绕回来了，她爹刚想开口说什么，目光一低发现道路前方被一条小溪流给隔断了，溪水中间铺着几颗野趣横生的大石块儿，权作桥用。她爹便拉着她的小手把她往上一提，她顺着那股力道跳上一颗又一颗大石头，心里觉得十分有趣，回头却发现她爹看着那几块不知从哪儿搜集来的奇石，出神道：“明日该让人把石头挪了，架座平板桥。”

　　她一猜便是为了娘亲方便，笑着点头附和了一句。

　　她爹过了小溪也一直拉着她的手没再放开，边走边同她道：“我和你娘是在一家酒楼认识的，醉香楼，”她爹似乎在回想那家酒楼的过人之处，最后眼角一抬放弃了，“嗯……酒尚算还能入口。”

　　她觉得她爹能把一个酒只能尚算还能入口的酒楼名字给记住，也是很不容易了，可能事关娘亲，便连记忆里某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变得弥足珍贵了起来。她摇着爹爹的手吃吃一笑：“原来爹爹和娘亲是在吃饭的时候认识的！”

　　她爹摇头失笑：“不是，我们是在酒楼里打架认识的。我当时要寻灭绝师太的晦气，你娘那时也就十六七岁，憨直得可爱，怕她师父吃了亏，当着我的面就敢跳出来嚷一句‘师父，小心有诈’，我当时就想，这丫头长得娇娇怯怯的，胆子倒挺大的……”

　　她听到此处不由心下恍然：怪不得她爹在镜湖楼看见夏清会放她一马，原来是夏清说的那句话让他想起了她娘——

　　只不知，十六岁的她娘和十六岁的夏清，谁在她爹的心里胆子更大些？

　　“爹爹，夏姐姐——”她抬起头，扬着眸子偷偷去瞅她爹，特意拖长了尾音去探她爹态度。

　　她爹还沉浸在回忆里，闻言“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什么？”

　　不是问“谁”，而是问“什么”。

　　看来她爹根本就不知道夏清的存在。

　　她嘴角玩味地一挑，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没什么。”眼珠子一转飞快地转移话题，“爹爹呀，天底下胆子大的人多的是，你怎么偏偏喜欢我娘啦？”

　　“你娘？你娘何止胆子大，她是胆大包天。她师父都打不过我，眼看要败于我手，峨眉派那么多徒子徒孙人人眼含惧意拔步后撤，偏偏你娘一拔长剑攻了上来……”

　　她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啧声赞道：“哇，娘亲威武！”

　　她爹应是想到了娘亲当时的样子，笑得温柔极了：“确实，你娘当时和我打了个照面，眼神透着一股杀气，瞧着怪凶的……不过我活了三十来年第一次看到那么美的一双眼睛，接了你娘一招后就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她眉毛皱得像个小山丘一样，眼睛如同两丸养在白水银里的黑水银，眼波一荡，真是美极了。我当时就想那么好看的眼睛我非得看够了再还给那个峨眉山的死尼姑，所以我就把你娘给拐跑了，后来……就有了你。”

　　她其实对“论江湖大魔头如何拐骗正道花季少女，使其甘心沦为魔头掌中物，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丧失”这种武林八卦万分感兴趣，但她觉得她即便问了，她爹也不会说给她听，只得见好就收，笑嘻嘻地做了总结：“哦，我听明白了，爹爹对娘亲就是一见钟情嘛！”

　　她爹一愣，而后兀自低笑了一声：“倒也没错。”

　　她闻言大乐，加之确定了那个姓夏的姑娘不足为虑，一时心怀大畅，放开她爹的手，笑道：“爹爹，因你不在，我娘晚饭只吃了几口就饱啦！你回去陪她多吃点，我找无忌哥哥去啦！”说完，丢下她爹跑走了。

　　天可怜见，谁陪她爹娘一起吃饭都会觉得自己坐在旁边有点多余。

　　她杨不悔也不例外。

　　真的，太太太腻歪了！

　　她还是个孩子啊，真的有点消受不起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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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陪无忌哥哥回后院拜谢父亲时天色已晚，一进院门他们就听见院内传来隐隐的琴声。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往里探了探脑袋，只见院中盏灯未张，圆月清辉落了满地，她爹坐在中庭的桂树下支了张矮几，几上有香炉正飘出袅袅细烟，香炉后是一张朴实无华的古琴，她爹十指翻动，低回委婉的琴音伴着微凉的夜风穿梭在庭院中，月色如水，她爹一身白衣如练，此情此景真如仙境。

　　而她娘坐在昨日她爹在桂树上新绑的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晃着，腿上放着一纸包热乎乎的糖烤栗子，一粒一粒吃得正香。

　　这一点人世间的烟火气便把她爹从谪仙人拉回了阡陌红尘，平日里总显得有些孤傲的星眸一旦落在她娘身上，总是柔软而专注的，仿佛别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一样。

　　琴声渐渐停了。

　　无忌哥哥拉了她一把，不知道该不该进院去。她暗笑一声，别光我自己觉得自己多余，这滋味谁尝过谁知道。

　　这么一犹豫间，她爹已起身走到了她娘身边。

　　娘亲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她觉得此刻那双眼睛美极了，真同她爹说的那样，乌沉沉如水银丸般，眼波一荡，撩人月色都要让上三分。

　　“杨逍，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她娘拿起一颗栗子放到唇边舔~着甜甜的栗子壳，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便扬着眉毛说给她爹听：“我娘是个大才女，我小时候她对我期望很高的，希望能把我培养成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不过我真的太让她失望了，我只对爹爹的九节鞭有兴趣，舞枪弄棒有模有样的，别的就不行了，教我弹琴的女先生用时数月，自请辞教，临行前对我留下四字评语——对牛弹琴。哎，委屈杨先生了，如此仙乐却找不到知音来听！”

　　她爹笑了一声：“学生行不行，得看老师。是你那个老师不行，她怎么有脸说你呢？”

　　她娘白净如玉的脸变得有点红，嗫嚅道：“你还能再偏心眼儿一点么？我那老师又没招你……”

　　“她说夫人不好，我当然不高兴。”

　　她娘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了话题：“你还没说，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呢？”

　　她爹半蹲下身，平视着眼前青涩娇怯一如当年的女人，想说一句无题，他弹的是他的心曲——

　　是高山流水觅知音，是凤游四海遇其凰。

　　是他的琴弦空寂了八年，终于等来了能听他再奏一曲的姑娘。

　　“不是什么曲子，不过就是我想你了。”刻骨相思，你听不懂，那我就说给你听好了。

　　女人的脸刷地红透了。

　　“晓芙，这么多年，你也有想念过我么？”

　　女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摇着脑袋告诉他不想。

　　“晓芙，这八年……你过得好吗？”

　　“……还好。”

　　“眼睛看不见了，可害怕么？”

　　“……不怕。”

　　杨不悔想，她娘幸亏看不见，不然对着她爹那双溢满泪光的星目，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一脸天真地拿着冰刀往她爹心里扎。

　　她爹双手环抱了她娘入怀，双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把怀里的女人揉进自己骨血里。

　　最后一季秋桂洋洋洒洒落了两人满肩。

　　她爹在桂花甜腻的香气里，轻轻吻了一下她娘的鬓发：“小骗子……”

　　一滴泪落进如雾的青丝中，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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