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今天我娘上坐忘峰了吗

　　杨不悔两辈子都没见过她父亲发傻的样子，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她觉得她爹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微抿、两颊微鼓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可爱，一时忍不住就伸出了罪恶的双手，一把捏住了他爹的脸。

　　她爹被她掐住了却如梦醒了一般，原本被愁云笼罩的双眸瞬间褪去了遮掩，一点一点亮了起来，像装满了璀璨的星河，显得整个人无比生动、神采焕发。

　　“杨不悔，不悔……多好听的名字啊……”她爹说出的感慨跟前世一模一样，只是那时他们同时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人，她爹说这番话的时候句句饱含苦涩愧憾，不像现在，句句都是纯然的喜悦与感动。

　　她见到的爹爹，很少会有这样纯粹的欢乐，即便是人前笑过一场，繁华过后，余下的总有几分落寞与苍凉。

　　原来，她爹也不是生来就那样深沉淡漠的，有些东西，随着她娘的香消玉殒，她爹一声不响地一起埋葬了。

　　想到此处，她鼻头酸了一下，想要揉揉鼻子，人已经被她爹轻巧地抱了起来，她爹仰起头目光仔细地在她脸上看了一圈，似乎十分满意她长相肖母，一边笑着说了声“乖女儿”一边往屋里大步行去。

　　纪晓芙早听到了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震惊地发现她的“乖女儿”居然只用了一句话就把自己隐藏多年的心事给卖了，心里又羞又窘，只觉无地自容，此时听见二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当即恨不得找个床缝钻进去！

　　不悔一进屋就看见她娘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故作镇定的脸色终于在她爹越靠越近后破了功，等他们到了床边，她娘已经把脸埋进了膝盖，还掩耳盗铃般举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简直要被她娘的反应给逗笑了，不过她可不敢笑，对着这样的娘亲她甚至还有点心虚，毕竟是她不顾娘亲的意愿强行把娘亲的一颗真心扒开来摊在了爹爹面前，是呵护珍惜、还是轻视践踏，一切都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生死皆由人的感觉一定很糟糕——

　　所以她娘对她爹说话的语气也很糟糕：“什么也别问我！”她娘大概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实在不像话，放下了手环住双膝，微微侧过头露出白生生的半张脸和雾蒙蒙的一双眼，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目光空荡荡的，语气也空荡荡的，“……求你。”

　　夕阳把他们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爹向前一步，便将落在娘亲脸上的阳光遮住了，她很自觉地从爹爹身上下来，自己在床榻旁的一只座墩上坐下了，两手支着下巴笑看着爹娘。

　　她爹真的依了娘亲所言，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半跪在榻上将她娘揽进了怀里，抬起右手抚摸着娘亲的鬓发，微微闭上了眼，压住了喉咙深处的一声叹息。

　　一个姓氏、一个名字，已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他什么也不用问，他已什么都明白。千言万语汇聚在又酸又软的心口，最后所能表达出来的，也不过温柔至极的一句：“晓芙，你怎么这么傻……”

　　或许情人的温柔才是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它能割破人心中最深重的防备与伪装，也能斩断时间与空间的隔阂，让她那故作冷漠的娘亲渐渐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不悔看着她娘在爹爹的怀抱中软化了僵硬的身子，眼泪先是一颗一颗地滚下来，而后便像打开了闸门一样，泪如泉涌。

　　她爹的衣服后来简直不能要了，娘亲似乎把这八年来的委屈辛酸都在她爹怀里哭尽了，最后筋疲力竭地靠着她爹的肩膀不动弹了。

　　她娘哭起来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偶尔几声哽咽也软得像猫一样，听得她爹心直颤悠，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把眼泪给劝住了。

　　她娘哭了一场终于想起了她的存在，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怪不好意思的从爹爹怀里退出来了。

　　她爹脸皮就厚多了，向来爱洁的人也不管湿成一片的衣服，坐在榻沿神情专注地看着娘亲，用视线把娘亲的模样从眼角眉梢到粉红菱唇细细描摹了一遍，越看越爱，也就越发不舍得移开目光。

　　不悔都替她娘感到脸红了，可她娘什么也不知道，只绞着手指对她爹说了句“对不住，弄脏你衣服了”，又偏过头唤她的名字，问她什么时辰了。

　　她一看娘亲没再提要走的话头，不由喜上眉梢，她爹反应比她还快，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要她把榻上那只碍眼的包袱拿走，她顿时心领神会，嚷了一句：“娘，我饿了！我去找张嫂要她准备晚饭！”说罢爬上床卷起包袱就跑了。

　　跑出门的时候，她回头冲着爹爹眨了下眼睛，她爹露出一脸“我女儿真是善解人意机智聪明真想给她摘星星”的赞许笑意，还背着她娘偷偷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差点被眼前这个会做出俏皮动作的爹爹给笑坏了，可到底有些不放心她娘的反应，于是捂着嘴巴踮起脚去扒窗户缝，她爹娘一时都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最后还是爹爹打破了沉默，轻咳了一嗓子问床里的人：“晓芙，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她娘呆了一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话，从脸到脖子都羞成了一块大红布，吓到话都不会说了：“你怎么……什么都、都敢提？你、你……”

　　“你”不出来了。

　　她爹也被她娘的反应弄得呆了一呆，只看了低首垂眸的娘亲一眼，便心旌摇曳神魂不属，好在理智尚存，明白自己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执起娘亲的手压抑地贴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她娘估计是被扎痒了，疑惑地眨了下眼睛：“杨逍，你现在是留了胡须吗？”

　　她爹才“嗯”了一声，一双素手已按捺不住好奇轻轻地摸上了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她娘才又开口，心情有点低落：“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个老爷爷？”

　　她爹大抵见不得眼前人不高兴，便故意贴近了女人耳廓低声笑：“别转移话题，你刚才在想什么？”

　　她娘红着脸，没好气地瞪了瞪眼睛。

　　“我那天说的话可能是有点多，不过句句实言，一句都没骗你，尤其是夸你生得美的——唔。”话被她娘一个斜飞过来的枕头给砸断了。

　　“杨逍！”

　　“欸，夫人息怒，我不说了。”

　　“谁是你夫人了？”

　　“你。”

　　“你……”

　　“真的，我那天晚上说过的话，句句实言，一句都没骗你。

　　我要你跟我回光明顶，做我的妻子。

　　我会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我杨逍此生，只要你纪晓芙一个女人，足矣。

　　晓芙，这些话我说出口了，就不会变。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杨逍的妻子，即使你不认，我也还是这样想的。”

　　“杨逍……”

　　“晓芙，你不否认，那我便当你默认了。”

　　回答她爹的是“咕噜噜”的肚子叫唤声。

　　她爹轻笑了一声，一把拦腰横抱起她娘便往床下走，吓得娘亲抱住爹爹颈项不敢松手，怒而娇叱：“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她爹倒是把娘亲放下了，不过是为了帮她娘穿鞋子，她娘坐在她方才坐过的座墩上，脸色如同七月的水芙蓉，粉嫩嫩，娇怯怯，凉风一来就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她爹便是那凉风。

　　“晓芙，我们去看看晚饭准备好没有。你不知道，我每隔一段时间总要换厨子。因为他们做饭没一个有你做的好吃……”

　　不悔猛然从在墙角吃瓜的兴奋中醒过神来，急到跳着脚飞奔出去找人做晚饭了！

　　啊，她还以为八年不见，爹爹和娘亲会有点生分呢……

　　原来，离别对于有的人来说，不是淡忘的起点，而是剪不断的情丝，让化入骨髓的思念和埋在时光深处的记忆缠绕成温暖的茧，把相爱的两颗心紧紧缚在一起，从此骨血相融，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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