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芙]今天我娘上坐忘峰了吗

　　第二天清晨，不悔起的很早。因为路上又多了两个张嘴吃饭的小娃娃，她们车上携带的口粮明显不够分了，因此她和无忌哥哥一大早便去采野菜了。

　　等无忌哥哥熬好菜粥，天光已然大亮。

　　不悔端着粥上了车，却见她娘已经醒了，只是抱着膝盖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故意撅起嘴佯装生气：“娘亲是个小懒猪！”说完撑不住笑了，“来吧，不儿要喂咱们家的小懒猪吃饭了！喏，荠菜粥，很香吧！”

　　她娘听见她的声音似是吓了一跳，随即向她的方向转过头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来接她手里的碗。

　　她把碗递过去，她娘却没接住。

　　“啪嗒”一声，碗掉了，粥也洒了。

　　她盯着洒了的粥水愣了一下，若有所觉地慢慢抬起头看向她娘，她娘的手在半空中颤了颤，瞬间不知所措地收了回去。

　　娘亲一双眼睛生的极美，灵动清澈，宛如秋泓，但现在那双眼睛失去了光泽，黯然无波。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在问：“娘，你眼睛怎么了？娘，你别吓我……”

　　她娘所有的慌乱瞬间都被收拾干净了，脸上挂起了和平时一样的浅笑，摸索着把她拥入怀抱，轻声道：“不儿不怕。娘……也不怕的。眼睛看不见而已，照样可以保护我们不儿，对不对？而且你无忌哥哥这样厉害，娘的眼睛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不悔心疼到了极处，便开始胡乱迁怒：“呜呜，娘，你傻不傻呢？非救那些个不相干的外人干嘛？你救了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感激你，像那几个狗屁大侠，还恩将仇报要吃了我和无忌哥哥呢！要不是为了救那两个小屁孩，你又怎么会……”

　　她娘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不赞同道：“路遇不平，既然力有能及，又怎可见死不救呢？救人只图个心安罢了，须知施恩不图报的道理。不儿，下次不要这样说了，娘再听见可要生气了。”

　　不悔鼓着腮帮子不敢再说，她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伸出手指隔空摸了摸她娘的双眸：“娘，我不说了，你别生气，也别害怕。以后不儿来做你的眼睛……还有爹爹，爹爹也会做你的眼睛……”

　　她娘默然良久，才低声应了。

　　“好。”

　　***********不悔抗议自己快要哭瞎并向作者寄来一斤刀片**********

　　从凤阳一路向西而行，两个月后几人方到达玉门关，再往西便是广袤的沙漠，连绵起伏的沙丘横亘天际，风起时黄尘漫天，风住时大漠孤烟，杨不悔前生在西域居住多年，自然十分适应这番与江南迥异的塞外气候，但他们搭救的两个幼童却挨不住这么恶劣的天气，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

　　她娘的身体也越发不好了，原本稍微一吹冷风便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到了西域寒风刺骨，她都担心她娘要把肺咳坏了。她悄悄问过无忌哥哥娘亲吃了那么多药怎么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无忌哥哥当时跟她解释道：“外伤和毒伤我能治，可是内伤我也无能为力，只盼咱们能早日碰到个内功深厚的高人……”他说到这里摇头苦笑，“不悔妹妹，这一路上咱们遇上的竟是狼心狗肺的凉薄之人，看来‘损人利己’是许多人的本性，‘舍己为人’却很难求，像我太师父和诸位师叔一样肯为了救我而自愿损耗几十年修为的人只怕是……”

　　许是怕惹她伤心，无忌哥哥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她明白他的意思。

　　无忌哥哥把她的沉默当成了伤心，但她当时只是分外地想念父亲而已。

　　在路过下一个城郭时她娘便为几人换上了厚厚的棉衣，又寻了一户忠厚老实的好人家将两个娃娃寄养，接着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没几日三人便到了昆仑派的山头。

　　在西域，昆仑派根基深厚势力雄伟，当初阳顶天在世时明教高手如云，在西域迅速崛起颇有后来居上的架势，昆仑派以名门正派自居，斥明教为邪魔外道，与其明争暗斗多年，直至阳顶天莫名失踪明教四分五裂才稍止干戈。

　　如今的西域武林，明教蛰伏不出，唯昆仑一派独大，路过昆仑派却不拜山，谁也别想过越过这座山头。

　　昆仑派地处山坳，气温也比别处暖和，在这里她娘的咳嗽似乎都好了些。

　　不悔记恨昆仑派何太冲夫妇前生曾设伏害她爹爹，奈何情势所迫，只得暂时低头去投拜帖。本以为投过帖子便会被放行，却不料何太冲夫妇竟然亲自迎出来，直道“多年未见过汉人手足路过此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并将他们三人客气万分地请进派中，她娘推辞不过，又怕过于强硬地拒绝会招致怀疑，只得硬着头皮带她和无忌哥哥进了门。

　　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看上去比何太冲大上许多，也老上许多，两鬓已见白发。夫妻二人感情似有不睦，关系十分冷淡。

　　她娘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也感受到了夫妻二人对彼此冷若冰霜的态度，一路上紧紧地闭着嘴，生怕自己说错话引起“战火”。无忌哥哥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悄悄跟她娘咬耳朵：“纪姑姑，这两个人我见过的，他们在武当山上逼死了我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娘脸色一变，想起武林上想要知道谢逊和屠龙刀下落的人不知凡几，连忙小声嘱咐无忌哥哥千万别向外人透露姓名和来历，以免招致杀身之祸。

　　无忌哥哥点头应了。

　　他们随着何太冲夫妇往里走，不曾想二人竟然还备了酒席待客。桌子上都是珍馐佳肴，看得她与无忌哥哥垂涎欲滴。

　　何太冲道：“略备薄酒，为客人洗尘，诸位请上座！”

　　要不是不悔早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货色，恐怕真会被这人热情好客的伪装给骗了！只是坏人总会露出马脚的，这个何太冲大概见她娘容颜清丽、弱不胜衣的模样十分养眼，便忍不住借着敬酒的机会频频把目光落在她娘身上，她看得心头火大，还不等她发作，就听那何夫人“砰”地一声将酒杯撂在桌上，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太冲，你是当我死了，还是当我瞎了？”

　　何太冲似乎有些惧内，敢怒不敢言：“师姐，客人在旁，你胡说些什么？”

　　班淑娴冷笑数声：“狗改不了吃屎，你看见个有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动路！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你宝贝徒弟的那点儿龌龊心思！夏清是被杨逍那个淫贼掳走的，你到嘴的肥肉丢了，倒怨我没帮你护好人？”

　　何太冲闻言恼羞成怒，也一摔杯子，没好气道：“你还敢提这事？！夏清可是我最疼爱的弟子，可恨竟被那个魔头一眼相中强行掳走，若不是你见死不救，她至于被抓吗？我的清儿花容月貌二八妙龄，好好的佳人要被那个魔头糟践，我就是心疼怎么了？”

　　“你心疼？你心疼那个糟践她的人不是自己吧？”班淑娴一脸嘲讽地说完，也不管何太冲是何反应，自顾自地举起酒杯伸到了她娘的嘴边，冷冷问道：“纪姑娘，你为了杨逍那个魔头背叛师门身败名裂，他却转眼另觅新欢琵琶别抱，你是不是也很心疼啊？”

　　“纪姑娘”这个称呼一出，她娘已瞬间拔剑在手，可班淑娴武功修为不在铁琴先生之下，根本没把她娘的抵抗放在眼里，更欺负她娘眼睛不便，一招就把她娘的剑给卸了！

　　她和无忌哥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不等她反应，已被何太冲点了穴道按在桌上。

　　她娘一张俏脸血色尽失，颤声问道：“我与二位素不相识，二位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班淑娴道：“灭绝师太将你做的丑事遍传江湖，并亲自下令将你逐出师门，峨眉派把你的江湖追杀令送到了六大派手中，今天你不是死在我昆仑派手里，他日也会死在其他门派手里。”

　　她娘半天都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几点泪光从她娘半阖的眼眸中渗了出来，她娘似哭又似笑，低喃道：“他说我不了解我师父，我还不服气与他争辩……看样子我是真的从未了解过……峨眉声誉、师徒之情，什么也没她的面子重要么……”她娘用手指抿去眼角泪痕，挺直了腰板对着何太冲夫妇二人站立的方向大声道：“我的性命你们随便拿去！你们放这两个孩子走！”

　　班淑娴却道：“我来瞧瞧，哪个是杨逍的小杂种？看年岁，应是这个小姑娘，来，孩子，若不是为了抓你，我们也犯不着摆这出鸿门宴了！”

　　杨不悔大概猜出两人要干嘛，一脸愤恨地瞪着他们，班淑娴见状“啪”地打了她一耳光，真是把她打蒙了。

　　她活了两辈子，也没挨过耳光啊！

　　她娘听见声音气得浑身直颤：“何夫人，你与铁琴先生是驰名武林的前辈高手，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也不怕遭人耻笑吗？！”

　　那班淑娴简直就是个疯子，听到她娘的话不以为耻，反而一巴掌拍到她娘脸上，何太冲倒抽了口凉气，很是怜香惜玉，班淑娴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她娘叱道：“若论遭人耻笑谁能越过你去？这一巴掌就是让你清醒清醒，为了个男人你就什么都不要了？男人算什么东西？无情无义！喜新厌旧！今天还诅咒发誓只要你一个，明天就能娶回来五个八个小妾给你敬茶吃！你无名无分为他生儿育女，他回头早记不清你是谁了！你说，你是不是自甘下贱？”

　　杨不悔也要被这疯婆子给气疯了，恨得头脸眼睛都赤红一片，却见她娘捂着脸平静地抬起头来，倔强地道：“男人和男人自然不一样。何夫人，你命苦罢了。”

　　何太冲在一旁懊恼得脸色发紫。

　　班淑娴听后冷笑道：“好，你倒是个痴情的，我不成全你一片痴心岂不显得不近人情？”说着便喂她娘吃了一颗墨绿色的毒药，何太冲想要阻止已是不及，憾然叹道：“这毒药霸道，四个时辰不吃解药必死无疑！这姑娘年纪轻轻的，死了可惜！”

　　“你是不是傻了？我们一会儿要用这孩子去威胁杨逍，若是计策奏效，这孩子和杨逍都会死在我们手里，这个纪晓芙若活着岂会不为女儿和情人报仇？需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何太冲拍了下脑门，转头看向她和无忌哥哥：“得了，两个小朋友，你们就一同结伴‘上路’吧！”

　　说罢，一手提起她，一手夹着无忌哥哥，把他们扔进了一辆马车。班淑娴把她娘往车里随便一丢，自己也跟着坐进来了：“纪姑娘，我带你去见情郎，高兴吧？嘿，真没想到你们会今日到我昆仑派来，真是一打瞌睡就来了枕头，杨逍今日注定要命丧我手了！”

　　她娘不理这个疯婆子，双手摸索着她与无忌哥哥，牵着他俩的手一路都没有放开。

　　马车估摸走了一个时辰，到了一处山谷停下了。

　　杨不悔被抱下车时看了看四周，万分确定这里就是前生何太冲夫妇伏击她爹的那个地方！

　　班淑娴在山谷的必经之路上埋了足以把人炸成齑粉的火~药，又指挥无所事事的何太冲在山峦隐蔽处挖坑。

　　不悔看她娘吃了毒药脸色越来越差，直急得头顶冒汗。

　　等那班淑娴埋完火器回来，何太冲的大坑也差不多挖好了。天寒地冻的，他却挖出满身大汗，边用衣角擦着头上的汗珠，边问班淑娴：“这个坑挖来有什么用？太偏僻了，埋火~药没用，不会有人来踩！”

　　班淑娴道：“纪晓芙活不了多久了，一会儿你就把她扔进这个坑里，等我们杀了杨逍为师父报了仇，就把他碎尸万段和她埋在一处。”说完还拍了拍她娘逐渐陷入昏迷的脸，“姑娘，看你痴心，我成全你了，在地下和情郎做对儿亡命鸳鸯吧！”

　　何太冲把她娘抱进坑里，颇有些可怜她娘芳华早逝，唏嘘一阵便跳了上来。班淑娴把她抓在手里，抽出剑锋抵住了她的脖子，躲在一处掩体后面耐心地等待猎物。

　　何太冲把无忌哥哥随手扔在一边儿，看着越来越往下坠的夕阳心里没谱了：“杨逍会不会绕别的路走了？”见没人理他，更锲而不舍地追问：“你说，杨逍究竟会不会为了救他女儿以身犯险呢？”

　　“闭嘴！”班淑娴烦道，“你说呢？要是你，你会不会为了救咱们家琳姐儿以身犯险？”

　　何太冲顿时没有动静了。

　　班淑娴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本也没指望他来救，能扰乱他心神也是好的。”

　　杨不悔觉得这两夫妻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厚颜无耻，当真绝配。她频频转着眼珠去看她娘亲所在的深坑，可是太远了，她什么也瞧不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仿佛听见了娘亲的生命亦随之流逝的声音。

　　终于，山谷中慢慢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那身影看着似闲庭信步，但移动得却非常快，不多时便走到了近前。

　　来人身材颀长挺拔，身上穿着一袭书生白袍，面目极为精致英俊，眉如墨裁，一双眼睛湛然有神，长发未束披于肩后，额前留了一缕青丝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拂动。若不是薄唇上方蓄了时下中年人常留的短龇，倒看不出年纪几何。

　　正是她爹，江湖人称的大魔头，明教光明左使，杨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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