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私时代

　　一个高度娱乐化的时代，全民都可能成为瞎子。

　　下课铃刚打响，付小朵就迫不及待地和闺蜜季盈分享起刚才在课上刷到的微博八卦。

　　“我去季盈你看！我们家佳齐哥哥又拿了个亚洲新歌奖，我的天哪，他这张好帅！”付小朵边刷微博边不停尖叫，她强扭着季盈的头让她看她偶像的美照。

　　“嗯嗯……”季盈敷衍两声付小朵，这才一脸沉重的将手机拿到付小朵眼前。

　　“怎么了？”付小朵瞟一眼季盈手机上的内容，瞬间面部僵硬，手机差点飞了出去。

　　“我的天！”付小朵一声尖叫，却在吵闹非凡的班级里没有扬起任何波澜，她双眼满含泪水，像是得知了什么惊天噩耗顿足捶胸，“我的天吴佳齐那么帅，他居然、居然和郭涵枫那个丑女人搞在一起？！”

　　“OMG！”她愤怒地长吼一声。

　　季盈忧郁地拿着手机和付小朵一起翻着这条爆了热搜的八卦消息：吴佳齐郭涵枫实锤。

　　这条微博内容很长，是一个新晋狗仔发的，他在博文中详细描述了当红鲜肉偶像吴佳齐和三线雷剧专业户郭涵枫的恋情，自称是凭着敏感的职业嗅觉，跟踪了这对在影视城拍戏的男女七天七夜，终于在酒店拍下了他们上床的一幕。

　　“我的天啊，他们是怎么被拍到的？”付小朵皱着眉看着狗仔在博文里的配图，虽然打了马赛克，但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那是两个人在酒店大床上翻云覆雨的铁证照。

　　“这俩人心够大的，上床也不拉窗帘。”季盈嘟囔道。

　　付小朵心灰意冷，当即宣布：“好了，我现在彻底对吴佳齐粉转黑了。”

　　她说罢，又拿起手机继续浏览微博，看到自己平日里极喜欢的美妆博主最近一直在发有关B城女高中生强|奸案的消息，有点烦，顺手就把那个博主取关了。

　　“诶？”季盈突然在付小朵身旁叫了声，而后连忙拉着她的袖子，“小朵你快看！有人扒刚才那个狗仔，说他是用了已经禁售的窥视镜才拍到那两个人上床的……我去……吴佳齐的工作室发微博否认绯闻了，还说要告那个狗仔！”

　　“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付小朵眼皮也不抬一下，她也刚才刷到了扒狗仔的那条微博，“现在狗仔用窥视镜的不是很多吗，听说把那玩意儿装镜头上，直接用相机拍，可以拍到隔一层窗帘的东西。”

　　“这么神奇！？”季盈不可思议地转头问付小朵。

　　“当然了。”付小朵还在悠悠翻着微博，“要不然这些狗仔现在怎么这么有钱？他们就是靠这个拍人隐私，然后高价卖给那些明星。那个狗仔估计是想出名吧，所以才把料放出来了。而且你用了窥视镜，一般很难留下线索，技术分析照片也做不到。”

　　“我的天……”季盈放下手机，呆呆看着付小朵，“那这个东西不是国家禁售了吗？他哪儿来的？”

　　付小朵对着季盈眨一下眼，悄悄附在她耳边说，“哎呀，国家是禁了，民间就不能自己卖？某宝上你专心搜肯定是有的……”

　　上课铃突然打响，付小朵话音一落，便马上和季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付小朵一向成绩不好，班主任总爱当堂批评她，有时气上头还会请她家长。

　　付小朵讨厌班主任，于是跟着越发讨厌上数学课，现在，她已经形成习惯，一上数学课，就把手机放在课本里，用一摞书做掩护偷偷看。

　　虽然她刚才告诉季盈自己对吴佳齐粉转黑了，但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舍，她多希望她吴男神的那些床照是PS做出来的啊！

　　她才不信吴佳齐真会喜欢那个丑婆娘郭涵枫！

　　付小朵想着，一气之下加入了郭涵枫黑粉群，准备开始利用自己常年的追星经验，全网搜索郭涵枫的黑料，让她坏掉名声，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刚进群，付小朵就激动地与群友们开始讨论有关打击郭涵枫搜黑料的行动。

　　“你干什么呢？”

　　她正在群里聊得欢快，突然听见身旁一个沉重如古钟的声音响起。

　　一抬头，班主任那张威严的瓜子脸就让她不寒而栗。

　　“一天不好好学习！”班主任用数学课本狠狠砸着她的课桌，“天天看手机！付小朵你给我出去！这节课你给我去外面站着反省！”

　　付小朵无所谓地拿着手机站起来，正要往外面走，班主任却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哐当一声，将手机摔在地上，又是几脚踩上去，那巴掌大的手机已经被踩成碎片。

　　“我的手机你凭什么砸！”付小朵气坏了，朝班主任大吼道。

　　“这里是学校！学校有规定不能带手机！”班主任的吼声比她还大，震得付小朵耳朵眼疼，“付小朵你再顶嘴就把你家长叫来，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

　　付小朵长得瘦弱，禁不住班主任的大吼，她知道硬碰硬没有好下场，于是只好默默向教室外走去。

　　刚从教室里出来，她又听到班主任开始吼另几个学生：“张世骏你们干什么呢！你们这些男生怎么这么不要脸呢！色情片就那么好看吗！这些偷拍裙底的片子是犯法的你们知不知道！下午给我通通把家长叫来！”

　　紧接着，付小朵在门口又模模糊糊听到一个男生说话，这男生还没说几句，班主任又暴躁地吼道：“你还敢给我顶嘴！你是个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滚！——”

　　伴随着班主任的一声长吼，只短短一会儿，付小朵看到教室里又出来个人，班里顶级游手好闲的差生，张世骏。

　　两个人一同站在教室外面，不交谈也不对视，只是默默站着，过一会儿，班主任似乎才平静心情，又开始用平时阴冷的语调讲起课来。

　　付小朵悄悄把身子往张世骏一旁移了移，小声对他道：“哎，张世骏，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

　　张世骏无聊的偏头看她一眼：“说。”

　　“你恨刘艳凡吗？”刘艳凡就是刚才骂人赶他们出来的班主任。

　　“恨。”张世骏毫不犹豫。

　　“那我们报复她一下吧。”付小朵笑着道。

　　张世骏一挑眉，似乎来了兴趣，问：“怎么报复？”

　　“你知道咱学校有个论坛吗？上面天天有老师们的八卦。”付小朵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张世骏，小声对他道，“听说刘艳凡和五班的物理老师，就是那个光头男有一腿，咱去拍他们的照片，放网上让她身败名裂怎么样？”

　　张世骏哼一声：“你认真的？”

　　付小朵神秘一笑：“弄到那个光头男家的地址也不是难事，论坛里有人说他见过刘艳凡跟着光头男回家，咱们在光头男家蹲上几天，说不定有结果。”

　　张世骏斜看她一眼：“你以为你是狗仔吗？况且那种隐私是想拍就能拍上的？”

　　付小朵眨着大眼，用手虚空朝张世骏勾勾道：“你过来点，我有办法。”

　　张世骏不信任地皱下眉头，终于弯下腰把耳朵凑近，只听付小朵道：“咱俩凑钱，买一个窥视镜不就完了？窥视镜，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三天后，付小朵和张世骏约好在光头男家楼的对面，一栋烂尾的建筑大楼里碰面，两人买了些饼干面包，便开始在这里蹲点刘艳凡。

　　张世骏带来单反相机，付小朵带来刚到货的窥视镜，两人将窥视镜和单反一拼装，一只具有透视功能的单反相机便安装完毕了。

　　付小朵拿着单反拉长焦距，将焦点对准对面光头男的家中，从相机里刚开看一眼，她便惊得叫了一声：“我去，我看到光头男了！他居然躺在床上吃饭，真是个懒人！”

　　“我看看。”张世骏拿过单反对准光头男的卧室的窗户，只一秒，又迅速放下相机。

　　“怎么了？”付小朵问。

　　张世骏满面通红地摇摇头。

　　付小朵接过他手中的相机，又朝对面光头男的家中看去，才发现光头男的卧室中忽然又多了女人，女人正在穿衣服，刚套上自己的外套。

　　那女人正是刘艳凡。

　　“哦，原来如此。”付小朵连拍了几张光头男和刘艳凡同处一室的照片，这才坏笑着对张世骏道，“我说为什么呢，原来你刚刚……”

　　张世骏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抽了几口，又慌忙下楼去。

　　“你干什么去？”付小朵大声问，“这栋楼没人啊，我怕。”

　　张世骏什么也没说，慢慢从她视线中消失了。

　　付小朵气呼呼地跺跺脚，又拿着单反开始监视光头男和刘艳凡。

　　从天亮等到天黑，她还是没有等来自己想看到的画面。

　　她想像着那个揭发吴佳齐和郭涵枫奸情的狗仔的敬业精神，将自己看做一个揭发老师奸情的正义使者，一直坚持蹲点，发誓一定要拍下刘艳凡和光头男的艳照。

　　可是等了许久，那个始终开着灯的卧室里，除了躺在床上打游戏的光头男，再无其他人。

　　刘艳凡不会回去了吧？付小朵失落地想。

　　“喂，拍到没有？”张世骏忽然从身后闪现，手里还提着几罐啤酒和一些零食。

　　“没。”付小朵失落一阵，又质问他道，“不是说好一起捉奸的吗？这一下午一晚上就我一个人，你去哪儿了？”

　　张世骏笑笑：“有事。”他顺手接过付小朵手上的单反，对她道，“你休息会儿吧，喝点水，我买了些吃的。”

　　“不用了。”付小朵摇着头，靠着墙根坐下来，打开新手机就连忙刷起微博，“有情况叫我啊。”

　　“好。”张世骏道。

　　付小朵打几个哈欠，又翻了遍微博热搜，第一条就是：吴佳齐回应。后面跟了一个字，爆。

　　她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点开吴佳齐的微博，发现他只发了一句简短的话：我女朋友就是她。@郭涵枫。

　　“我靠！”付小朵禁不住叫出来，愤怒至极。

　　这一叫吓了张世骏一跳，他放下单反问：“怎么了？”

　　“没。”付小朵没空理他，只敷衍一声，而后又想到什么，问，“你看到刘艳凡了没有？”

　　“嗯。但他们什么也没干，就是在吃饭。”张世骏道，“我拍了几张吃饭的，这样可以吗？”

　　付小朵憋着刚才看到吴佳齐回应的一口气道：“继续监视，一定要拍到他们上床！”

　　张世骏愣愣地看着她。

　　付小朵也感觉到了，连忙转头道：“怎么了？有意见。”

　　张世骏咽了咽嗓子：“没有。”

　　他又转过头举着单反观察光头男的房间。

　　付小朵翻了好几百条吴佳齐回应微博下的评论，骂他的居多，但也有少数圣母居然说什么“祝哥哥幸福”，“哥哥永远爱你”。

　　“我靠。”付小朵气得又脱口而出一句，随后扔下手机，一个人生闷气。

　　“几点了？”张世骏忽然问。

　　付小朵看一眼手腕上的表：“十一点。”

　　“哦。”张世骏没再说什么，但过一阵又道，“要不回去吧，我看今晚也拍不了什么。”

　　“回去怎么行？”付小朵眼睛一瞪，“我打赌今晚肯定有情况！”

　　张世骏甩甩举相机举酸的胳膊，什么话也没说，继续盯着对面的光头男。

　　“有情况了吗？”过了一阵付小朵问。

　　“没有。”

　　又过一小时，付小朵又问：“有情况了吗？”

　　“没有。”张世骏依旧这么回答。

　　付小朵困倦地打个哈欠，不知不觉一小时又过，一看表，两点了，她揉揉困倦的眼，看张世骏举一会儿相机就要休息一下的样子，觉得他可能也有点累，于是道：“有情况了吗？没情况算了吧，要不我们回。”

　　这次，张世骏没有回答，他只是端端举着相机看着窗外。

　　“喂，你说话啊。”付小朵又朝他叫了一声。

　　张世骏还是没说话。

　　付小朵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站起身，一把夺过张世骏手里的相机，道：“我看看，我看看……”

　　这一看，她怔住了。

　　光头男家的卧室里的大床上，叠着两个人，都光溜着身子。

　　那两人正是刘艳凡和光头男！

　　“太好了。”付小朵嘴角勾起笑容，拼命对焦按着快门，“我叫你刘艳凡再对我大呼小叫，叫你摔我手机，这回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拍摄完毕，她满意地看了看相机里的照片，随后关机交在张世骏手上：“哎呀，大功告成，咱们走吧。”

　　她开始收拾自己没吃完放在地上的饼干面包，蓦然抬头转身时，才发现张世骏正拿相机对着她。

　　“你干嘛啊。”付小朵无奈地看他一眼，走过去抢过相机，“别闹了走吧。”

　　她刚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有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腰。

　　“啊！”她大惊一下，转头看见了身后的张世骏。

　　“你干嘛……”她正想骂他，突然发现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好像……

　　付小朵瞳孔放大，她立刻意识到什么：“张世骏你要干嘛！”

　　张世骏什么话也没说，开始从身后解她衣服。

　　“你这个流氓你滚啊！”付小朵拼命抵抗，举着相机一把朝他砸过去。

　　可惜她力气小，根本抵不过身后这个高大男生的力量，相机被他挡飞砸在地上，她的两手被他扼住，衣服也被扯烂了……这栋烂尾大楼黑暗寂静，无论她的哭喊呼救声如何响，也没人听见，更没人知道。

　　付小朵是在次日清晨被人发现。

　　几个偷偷过来玩的小孩子发现了她，吓得连哭带跑逃回家中把这件事告诉家长。

　　躺在医院里，闻着令人生厌的消毒水味，付小朵闭着眼。

　　不论警察问什么，她都不肯说。

　　她不愿回忆起那天的噩梦。

　　也不记得在医院躺了多久，也不知父母在她床边的哭声有多么令人心碎，她只记得，出院后，零星的警察记者还会追问这件事，而比他们的追问更让她难受的，是父母的不断逼问。

　　她终于说出了实情。

　　张世骏在南下的火车上被抓获，警察在他家翻到了一只存储卡，里面有很多一男一女不堪入眼的照片。

　　刘艳凡和光头男被停职是她重新回校时候的事。

　　季盈已经不跟她说话了，新来的班主任也总避着她，当她独自一人走在走廊上时，总能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哎哎哎她就是那个被强|奸的啊，听说是拍了两个老师出轨，被人报复了。”
　　“什么啊，她是和男朋友去约会，然后被人家强|奸了。”
　　“张世骏是他男朋友吗？听说他们就是合作拍人家隐私而已……”
　　“谁知道呢，我还听说张世骏根本没强迫她，是她自愿的……”

　　晚上回到家，父母忙于工作都还没有回来，付小朵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着满墙贴着的自己爱豆的海报，她突然崩溃地哭起来。

　　哭了很久很久，几乎神志不清，她从客厅里摸来一只打火机，重新回到卧室关好门，将打火机开关一压，窗帘一角慢慢窜上一束暖黄的火苗。

　　几星期后女高中生家中自焚的消息在学校传了个遍，直到早已脱离教职的刘艳凡听到些风声，打开手机搜索时，这条新闻才出现在她眼前。

　　刘艳凡心里有一丝隐痛，却还放不下一些恨意。现在，她早已不再踏入教师行业，改做美妆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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