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

　　然而没有下次。
　　藤丸立香第三次见到童磨是在一个下午，那天她值日，一个人倒完垃圾回班的时候恰好看见对方慢悠悠地走出教学楼。

　　那时的童磨才16岁，个子却已经长得很高了，藤丸立香听说现在的艺人培训十分严苛，连走路的姿态都要千磨万练，力求艺人无论何时何地被拍摄时都完美上镜，尚未成为小说家的女高中生不清楚这个传言的真实性，但她能隐约感觉到童磨在气质和举手投足上的与众不同，即使只是远远地望见，藤丸立香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有的人确实天生就适合做明星这一行。

　　童磨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段漂亮的黑色长发女生，藤丸立香望了几眼，正觉得那个女生有点眼熟，就听见身后有人道：“那是高一的堕姬。”
　　她转过头，看见紫式部提着书包向她走来。

　　“他们认识？”藤丸立香有些惊奇，她知道堕姬，堕姬在年级里很出名，出名的原因好坏各占一半，好的是她漂亮，美人在骨也在皮，任谁第一眼看到她都会被惊艳；坏的是她高傲，堕姬在学校里谁也看不上，一不高兴就侧头鄙视人，就算对方是老师也一样。

　　“堕姬要休学了。”紫式部说，“童磨看中了她，把她介绍到自己的事务所，听说堕姬成功签约，以后就要以艺人的身份活动，大概不会再回来上课了。”
　　“这样啊。”藤丸立香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紫式部想了想，又道：“对了，童磨退社了。”
　　“欸？”藤丸立香一愣，“那么快？”
　　她知道童磨待不了多久，但是真见他退出社团时还是吃了一惊——毕竟对方给她的印象还不错，所以藤丸立香从来没有把童磨和“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这件事联系在一起过。

　　“说是事务所的工作太忙……不过他每次退社的说辞都是这个。”紫式部说，表情却不怎么遗憾。
　　藤丸立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之后她和童磨再无交集，高中学生的社交圈不大，藤丸立香不主动，即使和童磨在同一个学校两人也不会经常见面，有时遇到了也只是点头或者擦肩，总之再也没有说过话。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事，就像她加过很多人的SNS，但不会每个都去聊，更多的时候通讯录上的那些人只是默默地存在，或者悄然消失。

　　藤丸立香对此没什么感觉，反倒是清姬莫名其妙发了很大的火，她先前加入了一个神神秘秘的童磨黑粉群，每天钻研物理题似的定时定点上线查看童磨的黑料，专注得像个游戏卡关四处找攻略的玩家，只是没想到敌视的人直接下线不见，搞得清姬的努力全做了白费。
　　重拳出击却只打中空气的憋屈大抵如此。

　　小说家也不明白清姬对童磨哪来那么大的敌意，但事实就是她这些年来忘了童磨的名字，却还对本人抱有微妙的恨意。
　　好在清姬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藤丸立香随口换了个话题，马上就把她的注意力转到别处。

　　除去演讲稿，藤丸立香要准备的还有演讲时穿的衣物，她没有母亲，高中毕业前的衣服都是养父购买的，藤丸立香的父亲是个考究的英国教授，给女儿搭配的衣裙往往偏向英伦风，时间久了连小说家自己都习惯了这种风格，有时她出门懒得洗头，就搞乱头发戴上黑框眼镜，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哈利波特爱好者。

　　藤丸立香本来打算这次也按照习惯一身礼帽风衣长裙出门，但是在回母校的前一天下午，她在家中卧室翻箱倒柜地搭配衣物时无意间找到了高中的校服，那件黑色的水手裙时隔八年看上去依旧如新，藤丸立香把它拿起来闻了闻，没嗅到什么味道。

　　小说家怀念地摊开水手裙，她盯着校服看了一会儿，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奇妙的念头。
　　——她为什么不穿校服回去？

　　“对啊，”藤丸立香自言自语，“没人说过毕业的学生回母校演讲不能穿校服吧？”
　　她越想越心动，于是把校服穿上试了试，藤丸立香高中毕业后再也没长高过，所以这身旧校裙依然合身，小说家把平时总是散披的长发束起，又找出一双浅底的白鞋，站在镜子前拍了张照。

　　她把这张照片发给了父亲莫里亚蒂，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回复。

　　莫里亚蒂：“嗯？”
　　莫里亚蒂：“这是以前的照片还是……？”

　　“刚拍的哦。”藤丸立香打字道，“爸爸觉得怎么样？”
　　“我仿佛回到过去。”莫里亚蒂很快回道，也不问她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我的女儿还是那么安静漂亮，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

　　藤丸立香高兴地扑到床上，决定今晚给父亲泡杯热枸杞。
　　莫里亚蒂的反应给了小说家一剂强心剂，她第二天早上果真穿着校服出了门，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像适龄JK，藤丸立香还特地翻出了妹妹不用的书包，装模作样地背在身后，高高兴兴地搭上去往学校的电车。

　　二十分钟后，大腿冷到打哆嗦的小说家踏着小碎步颠颠地跑进母校的校门。
　　失失失失失策，藤丸立香哆哆嗦嗦地想，她高中毕业太久，已经失去了传说中的JK防护罩，在个位数出头的室外温度里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开始疯狂后悔昨天的决定，简直恨不得转头跑进成衣店买件貂皮把自己包起来。

　　四月已经过了大半，返寒的冷空气却一夜之间带来了冬日的错觉，藤丸立香小声地打了个喷嚏，抬头看见一个胳膊上戴着风纪委员肩带的男生站在校道旁检查校服。

　　那是一个金色中短发的粗眉少年，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表情有些不太自信，但是眼睛很明亮。少年端端正正地系着领带，笔挺地站在晨风中，总让人错觉自己好像看到一颗迎风招展的向日葵。

　　藤丸立香听见身旁经过的学生说，“看，今天是善逸检查。”
　　“嗯？那个哭包？”另一个人闻言看过去，惊讶道：“还真的去当风纪委员了啊……他不叽叽喳喳地围着女孩子的样子看上去还挺正常。”

　　藤丸立香略感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她摸摸耳朵上的耳环，打算绕道走开。
　　虽然小说家不介意把自己的少女心留到上台演讲的那一刻释放，但也不想在此之前因为违反校规校纪被学生会抓到，那解释的画面光是想想都尴尬，她还是别赶着上前公开处刑了。

　　“站住！”那个叫善逸的男生突然喊道，小说家一惊，扭头看过去，发现他在喊别人。
　　风纪委员截住了一个穿着夏装的学生——这天气见鬼的冷，那男生却解开了衬衫上全部的衣扣，坦荡荡地露出大半胸腹，藤丸立香正震惊什么人这么流氓，就看见男生那张宛如女性般姣好漂亮的脸。

　　藤丸立香：“……？”

　　“你是哪个班的？”善逸问，又呵斥道：“把校服扣子扣上！这么袒胸|露|乳的多伤风败俗！”
　　“老子是高一A班的嘴平伊之助！”男生自信地用拇指指着自己，然后大声道：“我不！”

　　藤丸立香：“……？？”

　　风纪委员大概也没遇到过这么不讲道理的学生，同样懵住了，他很快就回过神，威胁嘴平伊之助要扣分，结果反倒被男生凶了一顿，哭唧唧地把人放走了。
　　……藤丸立香觉得自己知道之前那两个男生话里是什么意思了。

　　吵架失败的善逸十分颓丧地低下头，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学生经过，善逸看了对方一眼，马上打起精神。
　　“站住！”他板着脸走上前，“你是哪个班的？”

　　“嗯？”被叫住的男生转过头，很是精神地回答道：“报告！我是高一A班的灶门炭治郎！”
　　“把你的耳饰摘下来。”善逸表情严肃地说，他拿出小册子，“学校不允许学生戴这个，你不知道吗？”

　　“知道。”炭治郎说，他露出些许忧郁的神色，郑重地弯腰低头：“但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是绝对不会摘下来的！”
　　正准备记名扣分的善逸：“……”
　　半明目张胆偷听的小说家：“……噗。”

　　藤丸立香看见年轻的风纪委员陡然弱气下去，他迟疑地问：“……真的吗？这耳饰真的是遗物？”
　　“是真的。”炭治郎认真道，“因为我是家里的长男，所以它由我来继承。”

　　善逸只好收起小册子。
　　“你走吧。”他焉哒哒道，“别让老师看见了。”
　　“好的！”炭治郎说，他对善逸挥了挥手，像只小马驹一样哒哒哒欢快地跑走了。

　　等炭治郎走远了，藤丸立香才敢笑出声，她揉了揉被冻僵的脸，心里忽然产生了恶作剧的冲动，于是她故意走过去，有些萎靡不振的善逸看到她化妆还戴耳环，果然叫住了她。
　　“你是哪个班的？”风纪委员尽职尽责地问，语气却没有之前两次生硬。

　　“我是高三B班的藤丸立香。”藤丸立香说，她努力不叫自己笑场，撒娇道：“对不起啦，我知道我错了，师弟你可以放过我吗？今天童磨要来演讲，所以我才想打扮得漂亮点。”
　　如小说家所料想的那般，善逸果真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但是……”金发的男生视线游移，不是特别坚定地说：“但是这是规定……”
　　藤丸立香知道他在找台阶下，于是从口袋里拿出糖果，笑嘻嘻地塞进善逸手里，贿赂他道：“拜托拜托，就这一次，放过我吧。”

　　风纪委员收下了这份贿赂。
　　善逸把那颗包装精美的糖果放进口袋，哼哼唧唧道：“下次别这样。”
　　他往左侧后退，让出半个身位好让藤丸立香通过，那抬头挺胸的样子倒真的有那么些绅士的感觉。

　　小说家忍着笑，一边道谢一边穿过晚樱飘落的长廊，她脚步轻快，翻飞的裙角像是展翅的黑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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